这语气里透出浓浓的嫌弃,简直是不加掩饰。谢景臣听得直挑眉,伸手扳过她的下颔,半眯了眸子一哂,道:“我并不喜欢糖。”
她翻了个白眼冲口而出:“那大人喜欢什么?”
这话问出口,居然令对面的人半晌没再开腔。沉默最令人难耐,阿九不解,抬起眸子朝他一望,将好同他目光交错,她一滞,没由来一阵尴尬,尽管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尴尬。
两相无言,忽然他伸出双手去抱她,指掌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触及她的皮肉,滚烫的温度烧痛掌心。心尖在发颤,仿佛死寂多年的枯木绽出新叶,嫩绿的,明艳的,一笔渲染就能勾描出万物春晖。
他带着丝试探的意味,谨慎细微,甚至小心翼翼。她僵直着身子,背脊挺得笔直,没有推拒,也没有回应,由着他将她嵌进他微凉的怀抱里。
鼻息间钻入几丝异香,阿九忽然觉得疲乏不堪,脑子似有千斤重一阵阵困意如汹涌地波涛般席卷而来。她微微合上眸子,脑袋搁在他的颈窝,长发如水般泻在他肩头。他的声音隐隐约约在耳畔响起来,说的却是个反问语句:“你说呢?”
迷迷糊糊的不大真切,她倦极了,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睁眼,口里嗡哝了几声便窝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修长的五指穿过她的黑发,沿着背脊的线条往下轻抚。她的呼吸轻浅而均匀,就从耳畔传来,淡淡一丝幽香,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甘甜,能渗透进骨血里的每一寸。
他抱着怀里的人微微摇晃,少顷又将她放上绣床,掖好被角,垂下床帐,站起身子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将将绕过大屏风,一个神色慌张的丫头垂着头迎面而来。
金玉正埋着头走路,忽然视线中映入一双干净的皂靴,当即恭敬道:“大人。”
谢景臣略皱了眉,侧目往身后的方向一觑,竖起食指在唇间。金玉被他眼底的寒色惊了惊,探首朝里间一打望,立刻反应过来,因压低了嗓子道:“大人,欣荣帝姬来了。”
他道个哦,垂眼看缠在指尖的念珠,轻声道:“所为何事?”
“欣荣帝姬担心殿下的病情,特地前来探视。”
金玉垂着头诺诺道。
窗外是淅沥的雨声,他面色如常,口里淡淡嗯一声,也不再搭理金玉,只径直穿过牡丹落地罩来到外间。一个人影立在灯罩处,背对着他,清瘦的身条上披着件披风,由于站在火光幽黯处,披风的颜色有些失真,呈现出一种落寞的况味。
谢景臣垂了眸子上前一步,对掖双手道:“臣恭请帝姬玉安。”
欣荣仍旧没有回头,只是道:“欣和的情形如何了?”
他面容平静,一派的淡漠清定,声线出口亦冷冽如霜,漠然道:“才刚服过药,已经歇下了。”
孤灯下,帝姬的身形孱弱得惹人心怜。她略沉吟,终于缓缓回过身来,抬眼朝他看,那张无懈可击的面容隐在窗格的暗影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遥遥而立,朝自己对揖了手,看不清神情,熟悉的陌生与疏离。
心头油然而生一股悲凉,她唇畔挑起个寡淡的笑容,朝他虚虚抬抬手,道:“大人不必多礼。”
他说个谢,缓缓放下双手直起身,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隔着这样的距离,欣荣细细打量他,带着几丝对自己的悲悯。从前觉得他是个冷漠的人,从心冷到肺腑,天底下没有人能令他动容。如今才知道不是这样,他罔顾皇后懿旨,将欣和从英华殿外带回碎华轩,一直守着她到现在,原来他也有在乎的人。
时常想象在他眼里看见自己,一定是美丽的,娇俏的,羞怯的。然而想象终归只是想象,因为他的眼中从来就没有她。
愈想愈觉得自己可悲,欣荣吸了吸鼻子挪开目光,别过脸平静道:“宫中太医宫人无数,不乏照料欣和帝姬的人手。这么晚的时辰了,大人还在碎华轩,恐怕不大妥当,还是尽早离去吧。”
他寥寥一笑,抬起眼看一眼帝姬,神色淡漠,“臣谨遵公主教诲。只是欣和帝姬将将服过药睡下了,公主若要探视,恐怕得等到明日。”
欣荣帝姬皱了皱眉,未几复微微颔首,“既然如此,我便改日再来。”
说完便转身往殿外走,然而走了没几步又停下来,回身看谢景臣,深深吸一口气,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乎想解释些什么,语调艰涩道:“今日母后责罚欣和,我、我并不知情……”
谢景臣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言辞仍旧恭谨适度:“臣不明白公主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