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區內根據病患病情輕重,設立了兩處病院,分別是「甲部」和「乙部」,甘小栗被送到的是「甲部病院」,實際上,這裡是重病患的收容所——重病患送進去之後,大門一關,就是人間地獄。
在一間可以望見鄰街那間天主教堂的房間裡,甘小栗分到了一條被子和一張床。他的床鋪正對窗戶,窗外教堂鐘樓的尖頂高聳。
不管是哪路神仙,快來救救我吧,他祈求著。
旁邊傳來沉重的呼吸聲,甘小栗尋聲望去,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側躺在隔壁的床上,他不禁叫出聲來:「阿,旺!」
聲音過於沙啞難辨,對方頭也不回問到:「誰?」
「我,是……小,栗。」
阿旺艱難的轉過來,一張臉已經脫了相,脖子兩側黑色的膿腫開始有滲出液,他發紅的眼睛流著粘稠的黃色液體。
「我……要死了。」
「不……不要……這樣講……」
「翠萍剛剛來看我了,她給我送了一杯豆漿,是師娘讓她送來的,」雖然阿旺很痛苦,可他樣子又顯得有些亢奮,「我讓她吃了飯再回家,她說她著急回去做豆腐。」
開頭甘小栗還覺得一頭霧水,後來明白過來,阿旺在說胡話,他想幫忙喊醫生,喉嚨里猶如一萬隻螞蟻在啃食,讓他有口難言。
而阿旺心愛的翠萍,只怕也在劫難逃,他們之間的愛情之花,還沒盛放就枯萎了。
這間房6續住進來六個人,有甘小栗認識的人,也有不認識的,最終他們都裝進棺材被帶了出去。
第5章活著就是折騰
開明街出現數起暴斃事件之後,鄞縣縣政府將此地封鎖起來,又抽調一百多名名警察輪班值守。另一方面,醫院也在加緊尋找病源。
儘管如此,封鎖之初其實看管並不嚴密,最終導致了甘小栗的脫逃。
警察對他的出逃非常的驚訝,他們原本以為「甲部病院」已經無人生存,驚訝之餘便是在艱難時刻萌生出特殊的責任感和執行力。
甘小栗聽得身後響起哨聲、喊聲、腳步聲,腳下一滑,整個人險些跌倒。
這一滑卻讓他頭腦冷靜了下來。
出逃,是一時衝動下做出的決定,可接下來他該去往何處,是否能像逃離甲部病院那樣,從死神的手裡逃走呢?
一邊想一邊拐進了一條後巷,後巷了堆著周圍人家的生活用品,煤堆和穢土堆,沒有輪子的板車,破了洞的水缸橫七豎八地擺在箱子裡。
繼續往前跑,看得到一所學校操場後的鐵絲網,爬山虎順著鐵網密密層層織了一道綠色的牆。再往前,接連穿過幾條羊腸小道,無數個彎道應該能阻擋身後那些意圖將他鎖定的視線。
這些路是甘小栗還是孩童的時候,和阿姆、和小夥伴跑過成千上萬遍的路。
滿是回憶的街道讓他心中泛起酸楚,雪菜炒鮮筍的味道宛如就飄在鼻尖,然而阿姆和師娘都已不在這世上。但是失去母愛的也不是他一個人,妹妹小桃亦是這般——如果不算遠在南洋音訊全無的阿爸——他們兄妹只有彼此,小桃既是需要他來照顧的小妹妹,也是唯一能給與他親人溫暖的人了。
他想要回家。
這時在路邊正好有戶人家在曬漁網,十幾條漁網掛在木頭支架上,甘小栗摸了過去,鑽進漁網的下面,漁網帶著江水的潮意貼著他的脖子,磨著他的耳朵,陣陣腥味飄過來,他跑夠了,想躲起來歇歇。
太陽出來之後幾個漁民過來拿漁網,他們的老婆發現,昨夜晾在院子裡的衣服會人偷走了。
很明顯偷衣賊會是誰。
換衣服的時候,甘小栗發現了胡老闆臨死前塞給自己的那封信,信一直被揣在懷裡,幾乎都要汗濕了。他在太陽下舉起信封,陽光竟然穿不透厚實的信封皮,而信封上什麼也沒有寫,除了師父口述那句「密斯特詹」之外,沒有一點信息。
人海茫茫,要去哪裡找這個美國人?
甘小栗又把信揣了回去。
鄞縣西邊有條巷子,巷口種了一棵樟樹,樹冠廣展如虬龍纏繞,附近居民說這樹是早年一位皇帝種下的,能福蔭後人。久而久之,這裡就被稱為「樟樹巷子」,沿著巷子往裡走,第六家是阿姆家的祖宅。
臨近日落,家家關門閉戶升起炊煙,甘小栗這才躡手躡腳從角落裡出來,生怕被警察抓住。沒走兩步,迎面過來兩個衣衫襤褸的傢伙,又連忙閃回暗處。那兩個傢伙搖搖晃晃地幾乎是擦著他的鼻尖走過去,一股濃厚的酒氣撲鼻而來。
只聽兩個人邊走邊說:
「真是老天有眼,前幾天給我做成這麼一樁好買賣。」
「是呀,只怪那個丫頭命不好。」
「這你就不懂了,沒準人家裡對她比以前還好呢!」
「那倒也是,她這個姨媽,嘖。」
甘小栗聽得心裡一陣打鼓,什麼買賣,什麼丫頭,什么姨媽?
待他探出頭來看,那兩人已經走遠,背影越看越像鄞縣有名的「拍花子兄弟」,立刻對事情有了三分眉目,卻不敢推測剩下的七分。
想到這裡,甘小栗顧不得被人發現,撒腿就往家跑。
來到樟樹巷子的第六家,他把木門捶得山響,明明聽得裡面有人聲,卻遲遲不見有人應門。
又狠敲幾下,還是大門緊閉。他貓著腰潛到後院外,借住牆外的一棵樹翻過一人高的院牆,來西廂房。推開門,屋裡光線暗淡,家什器物原封不動還是他離家前的樣子,唯獨不見甘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