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檀木圈椅上的男人,左手支在桌上,托著半邊酡紅的面頰,一臉醺醺然的醉意。
酒精作用下,體溫不自覺地升高,透出狼藉半敞的精壯胸膛,熱氣卷騰至頜下,撲得懷中的女子,側臉亦是暖洋洋的。
輕薄的桃紅衣衫,靠在賀子衿懷裡,微微一動。
見他闔著眸子,女子從半松半緊的懷抱中掙了掙,施施然轉過身來。
粉白的藕臂,自覺地滿上一樽美酒,動作輕柔,將盞沿遞至男人唇邊。
溫熱的酒液,渡進賀子衿喉中。
都靈伸出手,宛若無骨的指尖,落在賀子衿側臉的稜角上。
她體貼地擰了一條手巾,輕輕拭去賀子衿額角的薄汗。
閉著眼的男人,伸手將她摟過來,滾燙的唇形貼在她柔潤的耳廓旁,低聲說了句:「今夜留在這。」
都靈勾畫過的艷紅眼角一動,剛想嬌聲應答,卻覺肩上手臂的力道更重。
賀子衿的聲線,冰冷得像屋外的雪。
「你就睡在桌邊,別來吵我休息。」賀子衿沒睜開眼,就這樣俯在她耳邊,聲音低沉。
呼吸分明近在咫尺,卻因平板的情感,明明白白地提醒都靈,他的心距離她,向來遠在天邊。
爐火上下躥動,光亮穿過桌邊的兩個人,在撕扯的窗紗上,留下兩道看似緊緊相依的身影。
窗欞之外,無言注視良久的眼睛,直直盯到殿內的爐火熄滅,男人擁著女人的影子隱沒在黑暗中,這才轉開了視線,卻被頭頂的聲響一驚。空中倏忽掠過一隻通體漆黑的寒鴉,晶亮的眼球倒映出鉤狀的弦月,悠長的啼鳴拖著尾音,消褪在夜幕里,一下子驚醒了陷在柔軟被褥中的秦鑒瀾。她在黑暗中困惑地眨了眨眼,察覺到自己心裡空落落的。
坐在她床邊的胡夫人,耷拉著眼皮,困得腦袋一上一下的,下頜不斷點著胸前。
聽見她迷迷糊糊地醒轉過來,在床上窸窸窣窣地活動,中年女子困意頓失,溫暖的手掌探入秦鑒瀾的被單,握住了她冰涼的手。
「秦姑娘,你剛剛這是怎麼了?」胡夫人眉眼柔和,卻是說不出的擔憂神色。
枕上的秦鑒瀾,一隻手被母親般的女子包裹著,體溫透過寒冷的肌膚,支撐著她睜開了眼。
她望著漆黑的天花板,良久以後,只是輕聲應答道:「夫人,我並無大礙,您不必擔心……」
許久未說話的聲音,一時有幾分嘶啞,聽得胡夫人不由得蹙起了眉尖。
曾經瀲灩的翦水秋瞳,卻失去了往日靈動的光澤,透著沉沉的倦意。
胡夫人從來善解人意,見秦鑒瀾本已脫離剡皇城的危險,卻又孤身返回鎮北關,起初還說自己不是回來為父兄正名的,現在卻又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還急得昏死過去,心中直覺,這件事大概率,與憑空從秦鑒瀾身邊消失的賀子衿有關。
但見秦鑒瀾剛甦醒,胡夫人不敢主動提起賀子衿這一茬,只想著叮囑秦鑒瀾好好歇息,也就罷了。
怎料一直盯著房梁的秦鑒瀾,眼風不經意地跳了跳,落在床邊胡夫人的臉上,主動開口道:「夫人,賀子衿是怎樣的人?」
胡夫人念及自己方才的設想,應答就有些猶豫,指尖摩挲著毛絨絨的被褥,一時沒說話。
秦鑒瀾主動抬起手,輕輕拉了一下胡夫人落在自己身邊的手,觸及她掌心的薄汗,勉強綻出一個虛弱的笑:「不要瞞著我。」
表情還是平靜的,聲線也是毫無起伏的,卻說出了帶有強硬意味的懇求。
胡夫人微微低著頭,見床上病弱的女子,朱唇抿成了一條堅決的細線,眼底似是燃燒著熾熱的火焰。
「賀公子他……他是一個,」胡夫人張了張口,覺得舌尖有些發乾,尋找著腹內的詞句,「……幾乎完美無缺的人,只是二十年辰光,相比同齡人,不得已經歷了太多。」
床邊的中年女子,掌心覆上秦鑒瀾的額頭,下一刻驚道:「你發燒了,我去給你煎些藥來。」
就起身出去了。
背影匆忙,帶著點罕見的狼狽。
簡直像是在逃避她咄咄逼人的問題。
秦鑒瀾閉上眼,額頭只是微燙,頭暈也只是一陣子的感覺。
她想胡夫人之於賀子衿的評價,倒也算客觀,只是說出了在胡夫人的立場上,對賀子衿的所見所聞。大概多年來住在鎮北關的胡夫人,早前也就和幼時的賀子衿接觸過一段時日,後來再見到的賀子衿,已經滾過剡都的一連串刀山火海,那種心態,和人自身最無瑕的童年,又如何能相提並論呢?
何況胡夫人本不是愛抨擊人的性格,自己看到的賀子衿是個良善人,自然也不想多提及這件事。
藥液墨綠濃稠,盛了滿滿一瓷碗,隔著老遠就散發出一股苦味。秦鑒瀾捏住鼻子,強忍著胃部翻湧之意,仰頭喝下了。
胡夫人滿意地收好碗,幫著她將被褥拉過肩頭。
意識本就昏沉,眼前剛黑下來,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划過一道白光。
刀鋒的冷白色,泛著金屬特有的光澤。
荒蕪的庭院,她抱著頭,蹲在枯井旁。
身邊倒了六七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橫七豎八的,堆疊在一起。
一片沉寂中,利器破風之聲,捲起庭院泥土的腥味。
只有一條軌跡,筆直地刺向秦鑒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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