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席夜枫对自己父亲的了解,发生被革职一事后,太太定会将自己想娶鸢姐儿一事告知他,是以方才寄出的这封家信也只是起个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头一次求忠勇侯一件事,还是在他几乎一无所有的时候,父亲就是再顾忌自个儿的颜面也会对此多几分思量。他敢肯定,在母亲的说服下,父亲已在动摇,如今不过是一个时间长短的问题。
也罢,那他便再忍忍,如今这个现成的儿媳妇就在眼前,这抱孙子的机也在面前摆着了,父亲和母亲还能忍多久?父亲这会儿最顾忌的亦不过是嫡庶之别了,世人眼光再重要哪及得过他头次跟父亲求一件事。父亲和母亲前些年不还念叨着想要孙子么?你俩赶紧答应罢,别忍着了,多辛苦啊。
席夜枫身子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浑身都似乎松软下来,漆黑的眼瞳偶尔闪过一两道算计的亮光,就这般懒散地仰躺着许久,恍然间想起什么,伸手自怀里掏出了洛清鸢亲手绣制的扇套子,一共俩个,鸳鸯戏水花样子扇套,竹子和剑的扇套。原先还觉得这鸳鸯戏水扇套最好看,如今细细一对比,席夜枫觉得这个绣着竹子和宝剑的扇套才是最精致漂亮的,十分合他口味。
“竹子和剑……”
席夜枫眯着眼低低呢喃一句,嘴角缓缓勾起,轻柔的笑一层层漾开,一身的祥和。他没记错的话,在季家作客的那次,他托鸢丫头送的那把金锁就是这样的图案。
当时,他急着离开季府去查探叛贼余党一事,是以只同姨父和表兄道了声喜便走了,但是就在快要从角门离开的时候却用眼角风扫见了三个女人。无意多做停留,他走得很快,可就在长亭上拐了个弯的那一瞬,他的目光无意朝那边瞧了一眼,只随意的一眼却叫他心湖中忽卷浪花。
跟在两位太太身后的那个女子可不就是他搁在心里的那人?她低着头,柔顺地踱着小步,两年不见,她又长高了一些,要说那会儿还未完全退去女子稚嫩的话,这次见到的她却完全变成了一朵绽放的鲜花,只一眼那目光就能被她牢牢地抓住,许久都无法移开。
她的那副娴静淑德的样子让席夜枫忽地低声笑了出来。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这丫头在装呢,那垂下的柔顺眉眼此时指不定全是不耐烦,可是他敢担保,知道她真性情的人没有几个,就连养大她的洛太太也被她骗了过去。
她的一双眼里藏了很多复杂的东西,两年前他便看出来了,有一种想冲破牢笼的东西被她自己死死地禁锢在了心中某一处,有一种炙热灼人的火焰躲在那一双亮晶晶的眼瞳里,一不小心冲出来便会烧掉大片的草原,就连近旁的那人也会跟着一块卷进去,同她一起燃烧。
至于她眼里还有什么,他很想亲自一层层地剖开慢慢看。这种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让他心情十分愉悦,两年前他只一眼便将她牢牢记在了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等她长大一些,定要娶她为妻,然后一点点将她眼里藏着的东西释放出来,叫她呆在自己身边无拘无束。等再次见到,这种感觉便更加浓烈了,他那时竟有种立马调头走向她的冲动。
自己疯了吗?没有。他感官敏锐,脑中一晃而过的念头绝不是心血来潮,他就是想要这个女人!没有原因。
出了季府后,他没有立马离开,而是去了就近的一个首饰铺子,挑选了一把看得过去的小金锁,他有种直觉,他和那丫头还会碰上。返回季府后,他慢悠悠地拣了个小道走,那小道一边通往前厅,另一边的不远处便是后院的女宾们歇息地。果然,他偶尔回头时又看到了她。趁她没看到自己,席夜枫绕了个大圈,绕到了她后面。接着,他就这样急急追了过去,待到她察觉,他便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往前赶,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小丫头似乎对他印象不错。
忆及此,席夜枫将手中的扇套放在鼻尖嗅了嗅,上面缠绕着一种女子才有的淡淡香气,他在想鸢丫头是不是跟他这会儿一样,把这扇套子时常揣在怀里携带着,不然这扇套上的香气为何跟她身体上散发出的那种醉人香气一模一样。当初那把小金锁,鸢丫头一定来回翻着看了好几遍,因为这扇套上的图样子跟那金锁上的很像。席夜枫嘴角一扬,指不定小丫头那会儿就对他上心了,不过自己没发现而已。
“大哥——”
门外一声叫喊,席夜枫拿着扇套子的手一颤,忙不迭地将扇套塞回了怀里,低头来回查探了好几眼,确定塞严实了,才连忙端坐身子,从案桌上迅速拽出一本兵书,打开到十来页的样子。低头,垂眸。
“进来。”
席夜枫的嗓音沉而稳。
刘明昊笑呵呵地走了进来,道:“将军的信我方才已找去往京都的商队帮忙带过去了。我瞧那商队耽搁少,想必小半月就能抵达京都了。”
“多谢刘兄弟了,若我顺利娶得鸢姐儿为妻,刘兄弟便是我的第一个大恩人。”
席夜枫朝他微一抱拳,笑意璀然。
刘明昊忙摇头,“大哥折煞小弟了,明明是大哥帮助我诸多,娶媳妇和房子之事都是大哥帮忙置办的,大哥才是我的大恩人。大哥这人情我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清了,只能早些祝愿大哥得偿所愿,娶得想娶之人为妻。”
席夜枫激动地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昊真乃我的好兄弟,有你的祝福,我以后定会和鸢姐儿白头偕老,我也祝愿明昊小兄弟回京都后能够心想事成,万事皆如你意。”
刘明昊有种被看穿的窘迫,朝他咧嘴笑了笑,“多谢将军。”
军中接二连三的喜事过后又逐渐冷清下来,似乎随着西阳天气渐凉,人也变得有些懒散。不过每日天未明,便有石高一声大喝,众军对早起操练一事哪还敢有半分怠慢。
天儿虽凉了,席夜枫的心却燥热地烧着,信送出后三个月都快过去了,可到这会儿了都未见到回信,难道老头子还在这件事上煎熬?他算哪门子的煎熬,煎熬的是他这个盼得望眼欲穿的年轻力壮的大男人!军营里一个两个的都娶媳妇了,私下里尽谈些那档子事,什么小媳妇抱着多软和,做那事儿时滋味多**,就很在云尖上飘着似的,席夜枫每每铁着一张脸走过去的时候,众人很识趣地立马转移了话题。可怜的将军,这都小半年了,还没有将嫂子拿下,李黑子的媳妇肚里都有娃儿了。
以前行军打仗的时候,席夜枫听多了这种事,那些有家室的士兵私下里偶尔会谈及,为了纾解士兵们的**,军中也有专门的军妓供他们排解,这算是缓解战争压力的一种好办法。士兵们干完那档子说出的话就更大胆了,什么令人血脉贲张的话都敢说,只是席夜枫一向洁身自爱,自制力也非一般的强悍,听完后竟跟个无事人似的,为此,李黑子等还曾竖起大拇指称赞。可如今,席夜枫明显觉得自己的自制力下降了,无意间听完这些事,脑子里不是空白一片,而是满脑子自己想象出的旖旎画面,周身的血气都往身下的某一处涌去。
父亲大人,你再不答应我的亲事,你的嫡长子就要快憋出病了。席夜枫在心里哀嚎一声。每日夜间,席夜枫一个人缩在被窝里,感觉浑身凉飕飕的,要是有个小媳妇可以抱,那一定暖和极了。
就在席夜枫忍不住再亲自回一趟京都的时候,忠勇侯的回信终于送到了他手里,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看到信上内容后,席夜枫哈哈大笑起来,终于成了!
忠勇侯席晟奕在信上说,虽洛家姑娘人在西阳,但这该有的礼数都得有,六礼缺一不可。太太会在京都里找好媒婆,派人前往西阳上门说亲,再求得鸢姐儿的生辰八字,请广济寺大师合完八字,席家就可以正式下聘,等鸢姐儿满十五,两家便择个黄道吉日将婚事给办了。
听到这么多繁琐礼节,且思及西阳跟京都离得远,这么一来一回的,少说又是好几个月,席夜枫只觉得心肝都要等得酸疼了。
就在席夜枫安心等着京都来人之际,西阳这处却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
因着西阳为西部边城,有许多罪犯被流放至此做苦力军,不似南部边城,罪犯们被派去开山取道,西阳的罪犯们多是用来开渠引水。以往,席夜枫也会偶尔骑马过去督促,他清楚地记得,冯贵妃之女平宁公主的驸马冯安国也是罪犯之一,一年多了,这些人倒也规矩,席夜枫自革职后便没有再去。
就是在这松懈的空档,西阳境内蛰伏着的一些不安分之人竟开始动作,在罪犯们开始刚挖完一道沟渠暂停歇息之时,百余名乔装百姓闯了进来,杀掉了监工军头,企图救走冯安国及其他几个参与过睦王爷之乱的叛贼。
眼看着百余人就要突出重围,另一拨人却出现了,将叛贼们团团围了起来,弓箭手中的箭齐齐搭在了弦上,再往前一步便是万箭穿心的下场。冯安国等人最后只得束手就擒。面露病态脸色苍白的冯安国早不复昔日的骄傲,见最后的突围被破,仰头大笑几声,从身边之人手上躲过大刀,一抹脖子,血溅当场。
那些围攻之人正是洛尹峰这几个月从各县暗中调来的捕头衙役。见连日的辛苦布网终于有了结果,洛尹峰吁了一口气。
此事已被洛尹峰派人快马加鞭报至京都,皇上知道后龙颜大悦。
“哈哈……洛爱卿果然不负朕望,潜伏许久,终于将盘踞在西阳的叛贼悉数围剿。洛爱卿在西阳受苦许久,此番回京都后,朕定要好好奖赏洛爱卿,哈哈……”
此话一出,众臣大惊,原来如此。怪道洛大学士好好的便被贬谪去了西阳,原来圣上早怀疑西阳蛰伏着叛贼余党,特意派洛大学士前去查探。洛学士乃文人一个,自然不似定远将军一般招眼,适逢当下定远将军被革职,那些叛贼早已等不及要救出驸马冯安国。
程梓墨大赞洛尹峰的同时,顺道痛斥了席夜枫一顿,“席爱卿在西阳呆了数年,竟丝毫没察觉出西阳近一年多出的眼生之人,若非朕多长了个心眼,这次盘踞在西阳的叛贼何时才能被拔除?!”
此话传至忠勇侯耳里后,当即又令他提心吊胆了一番。
“好在皇上并未因此事对枫哥儿穷追不舍,要不咱枫哥儿就又要被扣上一条大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