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蓝田没有立即回答此问,故衙门公堂上一时寂静。
正门外左右两边有两棵对称的树,光掠过树枝与树叶的缝隙,影落在土黄色与深灰色相交错的的地面,它们伴着簌簌声,形成了一片影随风动的耀眼星河。
时间似乎骤停了,世间只余下零零碎碎却又意外自成曲调的风吹树声。
良久,她垂首看着袖口的纹饰,抬手虚掸了一下,徐徐道:“因正逢中秋假,府衙休沐三日,遗失状即便立刻送至衙门也需等上三日才会处理。
“况且,吩咐人只是张口一句话的事,而写份状子即使挥笔而就至少需半盏茶。将事情吩咐下去,再动笔亦未不可。”
“本官发现,任何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从你的口中说出都变得合乎情理。可是……”
马俊升挑起唇角,下颔的胡子便跟着一起耸动,警告道,“强辩之言掩盖不了是事实的真相。”
“先入为主乃审案之大忌。”
王蓝田无视他话中的警示,面上带着浅浅的笑,眼眸微弯,似有些关切的问道,“大人应当不会犯这样低劣的错误吧?”
她穿着一身长白袍,袖宽摆宽,腰间只用一根高约掌寸长的腰带固定住,略显松垮的衣衫在她身上倒有一种恣意潇洒之感。
其发束高立,戴冠插簪,偶有穿堂风将她的衣摆吹起,飘飘然,似有冯虚御风之态。
马俊升瞥了她
一眼:“在公堂之上,像你这样的人往往都要大刑伺候,吃了苦头才会说实话。”
“屈打成招的真相,就是大人想要的真相吗?”
王蓝田端着双手,抿唇故作愕然,随后叹了一声,神色无奈,“窃以为,只有蛮横无脑之人才会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
马俊升:“……”
他哼了一声,厉声道:“自以为是的人,大都蠢笨且不自知,总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却觉芸芸众生皆蠢钝如猪,殊不知自己才是那愚人。”
“众生,蠢……”
王蓝田眉梢向上一挑,面露难色:“大人,您这话是在拐着弯骂……批判老聃吧?
“他老人总说其政闷闷,其民淳淳。所谓的淳淳,不过是蠢蠢的美化。
“对了!大晋崇黄老孟庄。你这一言,不仅批判了圣人,还将那些总喜抚麈清议的人都批了进去!高义高义!”
“……”
马俊升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握着惊堂木的手因力道太过,掌中留下了两条印痕,“你在官学就读,夫子就是这般教你曲解圣人之意的吗?”
“非也。”
王蓝田摇头,将自己的一番理论缓缓道来:“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为的是将学子领进读书入仕的大门。
“而万千学子进门后,凭借个人领悟和造诣会生出不同的思、不同的想。
“以诗赋文章为例,于作者而言,其中之意或许有且只有唯一,但落在世人的眼中,其意则有千千万。”
“这便是你所悟吗?”
马俊升冷呵一声,“小小年纪,览书几何?就敢断章取义,以辞害意,毁圣人之言?”
“大人言重了。”
王蓝田向他拱手一揖,“毁圣人之言,某万万不敢。”
“呵呵。”
马俊升黑沉着脸,“本官看你敢得很,仪仗门第、肆意妄为、乖戾不训!”
王蓝田面色微红,腼腆一笑:“承蒙谬赞。”
马俊升:“……”
——厚颜无耻之徒!
堂上持棍的一干衙差:“……”
——马太守可不是在夸你!
方才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话头不曾落地,这会儿马俊升甫一不接话,公堂就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许久,马俊升微抬下颔,不再与她同方才的问题作过多纠缠,他眯着眼看着卷宗问:“昨日子时至卯时你在何处?做什么?”
王蓝田稍作回忆:“君悦客栈,睡觉。”
“可有人证。”
“无。”
马俊升手指磨着卷宗的一角:“那……今日子时至卯时你在何处?做什么?”
王蓝田拢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县衙客房,睡觉。”
“可有人证。”
“无。”
简单问完两个问题后,马俊升敲响了惊堂木:“将夜里值守的衙门差役王二,带上堂来。”
公堂有人高喝:“传王二……”
尾音方落,人便被传唤上了公堂,王二跪下叩了头:“拜见太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