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矫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扭曲,他眼中的审视和怀疑再难遮掩,只得错开目光,转移话题,故作不解地问:“你不入仕不从军,那你来尼山书院求什么?”
王蓝田将他的避闪的动作收入眼底,却也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撇头挣开他的手:“自是为了求学。”
两人聊了的这会儿,棋盘上的棋子已被放回棋笥,众学子也都散开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子矫得了这么个答案,显然不信,还想追问什么,就听陈夫子阴阳怪气:“王蓝田,你这午休的时间可真长啊!无故迟到旷课者,可是要罚的。不过,今日因有谢先生帮你求情。若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说着,又看向蹲在一旁的人,呵斥:“周子矫,你蹲那做什么?还不回位去?”
那边周子矫悻悻归位,这边王蓝田起身,先向谢道韫鞠了一礼:“蓝田谢过先生说情之恩。”
然后再向陈夫子鞠礼:“谢陈夫子饶命。”
此话一说,惹得众人哄笑,却也将她懒起之事一笑带过。
陈夫子止住学子哄笑,看向王蓝田,严声说:“你且上来请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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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手行礼,入座。
取子猜先。
王蓝田的运气不错,猜先取了先机,执黑子先行。
这第一枚棋子,她自是规矩地落于小目处。
两人一来一往,不过一个时辰,棋局已入大官子阶段。
此时,谢道韫的白子落在八分之九处。
虽说观棋不语,祝英台还是忍不住赞了句:“这子落得秒,先前两边局势尚不明朗,如今这子一落只待收官。”
张朝见王蓝田要输,乐得应和:“肯定啊!谢先生是谁?能让王蓝田赢?”
卢文耐心数着黑白棋子数目,略略估计了下:“应该是谢先生小胜,胜多少得看之后的数目。”
马文才看着棋盘,沉声说:“胜负应在半目之间。”
他与谢先生一局,输了三目。
想到此,他神色郁郁。
王蓝田夹子落定,却未落在众人预想之处。
几个擅弈的学子可根据棋型、棋路对王、谢二人之后的几手棋做预测。
譬如此刻,几人都觉王蓝田会在九分之七——粘,再之后抢右上角作挡,落子于十六分之五处,补断。
按这样落子,谢道韫的棋路也不难猜,大抵是跟子而落,
白贴。
而后王蓝田,黑顶。
谢道韫,白拐。
黑夹。
白立。
到这里,胜负即可分,当是白,小胜。
可黑棋却在此时,落子于七分之五处——挖,是以五路一挖局势逆转,黑白子瞬间竟有十目之差。
之后白棋不得不上,大退让,尽管谢道韫立即处理了危局,也未能挽回所损目数。
陈夫子着急了:“只是弈棋!王蓝田你怎能如此逞凶斗狠!”
观棋的众学子也是一惊,若谢先生以十目之数落败给王蓝田,那可真就……
任棋局之外的人吵嚷,王蓝田充耳不闻,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身形端正,神态自如,落子从容。
谢道韫亦是,并未因局势的骤然转变而慌乱。
两人相持,又过半炷香。
“你棋路活络,观察入微,却依旧能着眼大局,从容就势。”
谢道韫抬眼看着王蓝田,声音辨不出喜怒,“棋以不争为胜,你倒理解的通透。”
王蓝田厚颜承下:“先生谬赞。”
她对自己现代的身份、家庭背景等信息的记忆极为模糊,但还记得教自己下棋的爷爷在棋坛上的名声。
弈棋之术,她在现代师承名家。加之东晋至现代有近两千的历史,围棋几经兴衰,万千棋手前赴后继,横亘在她二人之间的棋技之差,并非是个人的棋艺,而是这千百年以来的所有棋手的智慧。
谢道韫棋力浑厚,棋法高妙,却也难以抵挡王蓝田的精妙布局和那处处留下的陷阱。
局势逆转之后,谢道韫应是以十子负,可王蓝田却又在众人的不解中,下了一手莫名的棋,生生将赢面,扯成二人平局。
谢道韫回忆着方才的几处转折点,又看了眼面前的少年郎:“你这手棋,谁教的?”
王蓝田:“家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