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楚抑制着蠢蠢欲动要擦去自己血污的念头,却看见沈长楼屈指,修长的手指捻着一块擦剑的帕子,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剑上的余污,眉头轻蹙着,似乎不耐和烦躁。
倘若是常人做出这个当做,也仅仅是个普通的擦剑罢了,到了沈长楼身上却格外得违和凸出。
他的手指像瓷窑里烧制的白瓷浸在水里的模样,手背紧绷着,指腹带着握剑的薄茧,总让人想到蓄势待的野豹,似乎下一刻就要用利齿扼断猎物的脖颈。
晏楚说;“沈道长。”
近乎是下意识仓皇就开了口,似乎是想要阻拦什么,然后开了口,晏楚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怕着些什么,万般情愫混淆在他眼中,显得模糊不清。
他茫然了一瞬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像个拼命的疯子一般大笑着捂住腹部的创口,冲沈长楼温顺眨眼,“天下第一果真天下第一,本座认输。”
沈长楼眉眼仍显倨傲冰冷,似是厌厌的而烦躁,却又让人不清楚他究竟不悦在哪里,只是收了剑低垂拂尘,神色冰冷,“晏教主若无事,贫道变先行离去了。”
晏楚面色一刹那有些失落,半晌却又是笑意,“本座便不叨扰道长了。”
“诶?”
江寒满脸懵逼地看着烦躁出门的沈长楼,目光落在仍然昏睡的季舟身上,对于他将烂摊子丢给自己表示了极大的不满,沉思了半天得出一个自己可能抱不动这小子的结论,吃力地扛在肩上,踉踉跄跄去追他。
沈长楼踏出门檐眉头方才紧蹙了下,呼吸骤然急促,半晌才将手递到左腰深陷皮肉的伤口。
他眼睫一颤,隐忍般闭了眼,抽离开了手。
第6章余罪其六
狂风哭啸着席卷起烈焰蚀金的沙石,将朝生暮死的残霞曳住薄云的尾巴。
季舟堆雪似的白衣腻着永远洗不净的血渍,打马行过青葱碧野,行走之处燃起不殆之火,舔舐去草木。
季舟却嗅闻到万物枯竭的气味,腐烂的,朽坏的,堆积在地底暗中滋长,他听着卷边刀刃锈迹剥落的声音,如同在煮沸的水中炙烫。
有人问:“你信天命吗?”
他只感觉嘲弄极了,却仍是作答:“我的命掌在自己手中。”
那人容不得他这般作答,只是笑了,面容在水光中混淆不清。
话语十成十的惋惜悲悯。
“你是天命所归,注定要斩杀这世间最恶的人。”
天、命。
季舟唇齿间不断环绕着这两个字,他咀嚼着,笑意一点点冷了下去。
他腰间弯刀勾出绵长刀光,撕裂光影,席卷万丈雷霆烈焰,蟠龙从刀背间盘旋俯冲而出,割裂天幕,颠覆昼夜光明,砸落金乌。
他听见万物悲鸣,他嗅闻到愈来愈浓郁的腐朽气息,他看见芳菲湮灭枯木,万物衰亡。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席卷而来。
他从不在乎,也不想在乎,只是痴痴地匿在阴翳里,眼底赤红,墨在狂风中凌乱飞舞。
似绝望,似悲戚。
他笑出声来说:“我才是世间最恶的人……我情愿不要这天命。”
……
季舟醒来时喉间如同被糙纸摩擦过一般,痛得有些泛甜,他蹙着眉支楞起胳膊,又拉扯到铁钩曾经穿入的地方,一阵吃痛地拧着眉毛,顺势打开了了自己封闭的五感,暗自琢磨着魔教是否现自己会武这件事。
他想起着自己做的那么没头没尾的梦,又想起魔教那里作的一场好戏,只是撇了下嘴,颇有些嘲弄地挑起一侧眉,悠哉悠哉地用目光打量四周。
寝室不大不小,周遭也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圆桌上的徽州紫毫搭在架子上,砚台墨迹已干。
一侧墙上挂着两把剑,似是主人极爱惜的模样,连皮革剑鞘都擦拭得极为干净,但又似乎不常使用,仅仅作为观赏的模样,剑柄颜色一点都未褪色。
“喂!”
季舟望那两把剑,莫名地生出几分隐晦的不悦和羡艳,有几分凶狠地皱眉,然后自暴自弃地重重砸在床榻上,将床榻砸得吱嘎作响,哑巴也不装了,扯着嗓子便喊:“牛鼻子老道!”
有人推门而入,寒风瞬间从门缝窜出灌满他黑杉的领口,冻得他一激灵,缩在床榻里瑟瑟抖,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顿时服软了,连忙赔罪叫换。
“得了,我不闹了,行行好,把门带上。”
他内心却是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暗自腹诽这牛鼻子老道既然出现在魔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为老不尊骂了一大堆,结果冷风慷慨得为他冲了个透心凉,抬头想要去瞪那老道一眼。
“你……”
季舟本来想张口说的那些些浑话在唇舌间刚刚漏了第一个音,就对上蓝衣道长冷冰冰审视的目光,话语又硬生生憋了回去,顿时哑然,“啊”
了半天也没成句,支支吾吾闹了个大红脸。
不为什么,只为了自己一时眼瞎,见了白就当做是千年王八成精的老道,反倒闹了个大笑话。
季舟偷偷用余光轻瞥了沈长楼一眼,难得像嘴上了封条,直愣愣待在原地不敢作话,然后耳廓一点点红了,目光没个定位地左看看又看看。
沈长楼望着窗棂外无妄山的青葱眠柳不作声,对他不是个哑巴也不好奇,腻着血的黛蓝道袍还未来得及换下,让他略感不适,烦躁地将手指捋过浮尘,窗外春光水色尽数编织在冰冷的双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