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心内庆幸着,一面果断作出了轻判柳湘莲的决定。本来么,北静王和豫州节度使哪个官位比较大这不是明摆着么?自己碍于北静王的命令而改判决,想来就是豫州节度使也不好责怪。下定决心后,岳明连忙对两名使者堆出一脸笑意道:“二位尊使请稍候,下官这就下令开堂重审此案。先前偏听偏信,导致对柳湘莲一案判决有失公正,还望二位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两名使者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岳大人只管放心,此乃吾等分内之事。”
岳明当即让人传来师爷下令开堂,然后又悄悄嘱咐他给两名使者准备厚礼。待将柳湘莲提到大堂上,岳明装模作样地询问了一遍事情经过,又问过衙役将临时找来当时在场的人证,证明柳湘莲所言属实后,便当堂判决将柳湘莲重责八十,再服三年苦役,以儆效尤。这个判决明显过轻了,毕竟按照本朝律例,过失杀人要判流放三千里,即使对方乃十恶不赦之人,可酌情轻判,也不可能只判区区三年苦役了事。然而北静王既已亲自过问此事,一干涉案人等自然无人敢有异议。因国库日渐空虚,本朝天子曾修改律例,规定若有被判服苦役者可交罚金替代劳役,只需交白银五十两便可抵一年苦役,依此类推,被判三年苦役者若肯交白银一百五十两便可获开释。柳湘莲毕竟乃世家子弟,虽家族势力渐微,但一百五十两纹银还能凑得出,遂在挨过板子之后,当堂提出愿交罚金抵罪,获得知府首肯后,便写了封亲笔信给贴身小厮,令他交给柳府老管家,托管家卖掉几亩良田凑齐一百五十两赎罪银。七八日后,小厮终于带着管家交给他的银票赶回,并将一百五十两纹银的罚金交给豫州知府。豫州知府令人清点银票,发现数目无误后便将罚金充公,然后签下释放柳湘莲的文书。柳湘莲身上戴了一个多月的枷锁终于被除去,自此恢复了自由之身。柳湘莲被开释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找到自家小厮,问他取回钱袋然后跑去澡堂子好好泡了个热水澡,足足一个月没有洗澡,柳湘莲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连蚊蝇都能熏死了。洗过澡后,又换了身干净衣物,柳湘莲只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焕然一新,经过这场浩劫后,自己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从澡堂出来后,柳湘莲请近日来一直为他的事情奔波的小厮去最近的酒楼好好搓了一顿,然后回去躺在久违的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这才带上小厮踏上回京的路程。☆、约定期满而这个时候,薛蟠正在陪着水溶一起赴宴。当然赴宴是水溶一个人的事,薛蟠只负责当跟班,跟前跑后地贴身服侍。水溶对他近日的表现十分满意,因此无论去哪里都带着他,而且在外人面前一口一个薛公子,礼数十分周到,且每次都殷勤地拉他入席,委实给足了薛蟠面子。不知道其中内情的人,哪里能想到薛蟠其实只是水溶的临时跟班?于是一个个都以为他是水溶的贵客,甚至有些想要巴结水溶无门的人还走起曲线救国路线,转而巴结他,搞得薛蟠啼笑皆非。终于等到闹哄哄的宴会接近尾声,水溶早已不厌其烦,遂推说不胜酒力,带着薛蟠告退,乘马车回了北静王府。回到王府后,水溶来到卧房小憩,薛蟠则尽忠职守地为他除去靴子,盖上狐皮大氅。薛蟠眼看着水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心中则在盘算着如何委婉地开口催促他插手过问柳湘莲一案。毕竟自己已经在王府低声下气做了二十几天的小厮,按理说水溶怎么也该兑现当初给自己的承诺了。自己现在提出要求并不算过分。可是,当真想要开口时,薛蟠却不知如何启齿。毕竟水溶此人貌似温文如玉儒雅君子,实际上却是一肚子心眼儿,尤其擅长打太极拳,之前薛蟠曾经试着旁敲侧击着催了几次,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搪塞过去。而薛蟠本就不擅言辞,更加不会和这些高官权贵打交道,遇上水溶自是只有吃哑巴亏的份儿。水溶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恢复到满值,遂睁开眼准备起身,却一眼看见薛蟠正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自己,明显是有话要说的模样。水溶遂贴心地开口道:“薛公子可是有话想对本王说?”
薛蟠正不知如何开口,见他主动问起,便也不再辛苦研究措辞,仍旧走开门见山路线道:“回王爷,草民已在王府做了二十几日的小厮,你是不是也该兑现当初的诺言,遣人调查柳湘莲之案?再晚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水溶闻言心道:果然是为了此事。自己已经戏耍了人家近一个月,如今也该是道明真相的时候了。一念至此水溶便道:“薛公子焉知本王并未着手调查此案?”
薛蟠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问道:“王爷真的已经插手柳湘莲之案了?”
水溶正色点头:“早在你初入王府时,本王便差人调查此案,果查明柳湘莲系属冤屈。十日前本王已派特使传令豫州知府重审此案,想来如今已然有了结果。”
薛蟠闻言先是欣喜,继而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王爷不是又在耍弄草民寻开心吧?”
水溶见他不信,遂将俊脸一板道:“难道薛公子以为本王是在虚言欺哄于你?”
没错。薛蟠心中默默吐槽:这种事你不是经常干吗?表面上却只得恭顺道:“草民怎敢质疑王爷?我只是突闻喜讯一时欣喜忘形,这才口不择言,还请王爷恕罪。”
水溶淡淡“嗯”
了一声,表示自己大人有大量不会跟他计较。薛蟠问道:“依王爷高见,豫州知府将会如何判决此案?”
水溶道:“依本朝律例,过失杀人当处流放三千里,然柳湘莲系为阻止歹人为恶,事出有因,知府当会酌情轻判。”
“轻判?那会怎么判?”
水溶道:“或许会将终身流放改为流放十年。”
薛蟠闻言惊“啊”
了一声,暗道流放三千里那都到边关了吧,还起码要十年,这回柳湘莲真的要杯具了。不过好在不用掉脑袋了,也算不幸中之大幸。只是他被流放这么远,今后便是想见他一面也难了。等十年之后就算他能活着回来,恐怕彼此都认不出彼此了,那当真会是“我不属于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
了吧。想到这里薛蟠就觉得微微有些感伤,但转念一想,自己本来就打算与柳湘莲分手,见不到也好,可以断得更彻底。只是柳湘莲未免太倒霉了些,但各人有各命,多想也没用,自己还是先顾好自个儿吧。一念至此,薛蟠方觉释然,遂不再多想,认命地弯腰拿起靴子服侍水溶下床穿靴。眨眼便到了一月期满的前一日。薛蟠照例天刚亮就起身,早早去水溶房间服侍。想到自己很快就能离开王府,不用再卑躬屈膝地做水溶的小厮,任他呼来喝去,薛蟠便觉心情大好。尽管到后来水溶对他礼待有加,不但甚少支使他做这做那,言谈举止间更是十分客气,待遇比之初来王府时更是强了不知几凡,仿佛他当真不是王府的奴才,而是这里的贵客。然而,无论待遇多好,他在这里的身份终究是个奴才。只要一想到自己是王府的小厮,薛蟠就浑身不自在。毕竟比起当大少爷,谁也不愿意当个身份低下的奴才吧。因此薛蟠虽然表面上仍旧尽职地服侍水溶,心里却忍不住欢呼雀跃,热切期待着明日早一点来临。水溶的眼力何等犀利,自然一眼便看出薛蟠面上掩饰不住的期盼之色。想到他竟然这么巴望着离开王府,水溶心中不禁极度不爽起来。他也知道这种不爽极无道理,但却无法驱赶心中萦绕的那点不快。尽管水溶自制力极佳,且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但常在他身边服侍的众小厮还是敏锐地警觉到他身周环绕的低气压,当即一个个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服侍着,不敢有丝毫大意。只有薛蟠这个神经粗到堪比下水管道的家伙对水溶异状毫无所觉,仍旧沉浸在即将脱离王府小厮身份的喜悦之中。水溶一言不发地用着早膳,心中却在默默盘算着要不要开口让薛蟠多留几日。他也不明白自己何以忽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可能是因为这一个月来,因为薛蟠的存在,自己的生活确实比以前过得要欢乐有趣了许多吧。水溶生于王侯之家,自幼便被教导得老重持成,言行举止皆不敢有任何越礼,他的身边不是对他卑躬屈膝唯唯诺诺的小厮下人,便是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朝廷重臣,像薛蟠这么既有趣又好玩,心思单纯到一眼就能看透他想法的人,他还是第一次遇上。或许是因为这一点,水溶和薛蟠相处起来甚觉轻松愉快,因此心中才会不愿他就此离去,令自己重新回归以往那白开水般无味的生活。既然不愿就这么放他离去,那便让他在王府多留几日吧,等自己过了新鲜劲儿再让他回薛家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