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效过了一阵才撤回手,看乐逾半天,客气道:“凌先生真是个爽快人。乐逾道:“我也这么认为。”
殷无效卖着关子,不无愉悦道:“可惜,凌先生好身手,好见识,好谈吐。——唯独没有好运气。”
他一个字不乱地接下去:“阁下身上的蛊虫,最近是不是尤其特别的安分,就连接近身上有雌蛊的另一方,都不曾再骚乱异动过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乐逾盯着他道:“殷大夫诊出什么了?”
殷无效谦逊道:“不算什么大问题,无非是发现你除了中了蛊外,还中了毒。这毒于我很熟悉,你别高兴,解是来不及的,一个多月后随时会被引发,但是做解药至少要三个月。我猜是莫冶潜下给你的,却不知道另一半下在谁身上。药性恰好安抚住了蛊虫,因为情蛊与这药都是要你和谁生个孩子的。我建议你,若是现在身上有雌蛊的,和跟你中了一样的毒的是同一个人,我看你也是见惯了声色,风流阵里出来的,这样巧的缘分多么难得,你不如化祸事为喜事,就和她安定下来成亲生个孩子好了。”
他说得轻而易举,理直气壮,乐逾有口难言。另一半药究竟下给了瑶光姬还是谁?能生孩子的药,想必是下在他与另一个女子身上。他反复咀嚼那个名字:“莫冶潜……”
殷无效道:“会给你下‘情根’,他一定是恨极了你。”
乐逾忽地笑道:“我居然只砍了他两根手指。”
殷无效置身事外道:“那你要小心了,他是个很小家子气的人,只下下‘情根’,让你身败名裂,实不足以发泄你断他手指之恨的万一。”
乐逾道:“他要是敢再出现在我面前,该小心的是他,不是我。”
又道:“如果被引发时,中了另一半药的人不在会怎样?”
殷无效道:“心猿意马,难以自持而已。像你们这种修为的人,不和另一个人撞到一起,应该还是能把持住的。”
乐逾只当另一个中了“情根”
的人是瑶光姬,莫冶潜恨她不施援手。好在虽与她仅只一见,却深信她言出如山,如今已经不在南楚了。她是个女流之辈,事关名节,会比我吃亏。乐逾心道,还好相隔万里,哪怕药性被引发,她也不至于被我连累,是不幸中的大幸。乐逾道:“还有一件事。”
他道:“我看殷大夫你这医馆颇空荡,不如留我住下。”
另一只手推上琴匣,道:“这琴是顾三的,就借给你鉴赏一段时间,既稍解相思之苦,又能押作房费,两全其美。”
殷无效看着琴匣,愁肠百转,道:“我能不答应吗?”
乐逾道:“不能。”
他看殷无效,又看自己,道:“因为你输给他,他又输给我。而我凑巧知道,这医馆其实是他顾三的产业。”
他折扇上压了一枚顾三的私印盖的一个章,阳刻三字殷红篆书。殷无效心道:你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存心占春雨阁便宜。本意几句话打发走乐逾,不曾想聊到日暮,他自己遣人搬了两张竹床,摆到池塘边,夜间的紫玉兰花树下,与乐逾饮酒乘凉。殷无效是乐逾所识的医术最高,也最乏人问津的大夫。次日晨起,乐逾拎着扇子踱出去,殷无效捧一碗米粥专注读医书,乐逾道:“你就清贫到这个地步?”
殷无效道:“清贫是福。凌先生要是嫌太素,不如我给你多加两粒十全大补丹?”
乐逾推门就走,殷无效面露喜色,道:“凌先生已决定搬走了?”
乐逾道:“殷大夫未免想得太美,我去更夜园。”
更夜园如其名,入夜灯火辉煌,焰火闪烁,白日却萧索,园内叠山造湖,华楼高阁,断断续续的舞乐随风飘来。柳堤白沙尽头,一座曲折长桥连接水榭,水榭背后停着一架画舫似的建筑,上书“淑景”
。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引一个面目平平,身材却高大挺拔,举止脱略不拘的男人到了外间,轻声一唤,飘出一个至多十五岁的小丫鬟带他入内,悄悄道:“娘子,凌先生来了。”
却见一个黄裙丫鬟,样貌楚楚,腰间一个浅紫丝带打成的络子袋,小手从中捏出一柄镂雕象牙梳,为聂飞鸾理鬓。聂娘子一把腻黑长发垂在绫衣上,愈发显得头发丰润,转过面来,脸庞俊俏,瑶鼻檀口,双眸湛然多情,道:“妾身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这更夜园四月飞雪。”
乐逾随丫鬟推窗向外眺,道:“满园堆絮,比拟作四月飞雪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