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更加低沉,几不可闻,“固然有猜忌之心,但对广平王,从来是钟爱有加……只有你,能真正扶佐他,成就他……”
广平王……皇长孙……未来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她长长的迟疑着。
“广平王,十年前,你见过的。当年救你性命的人,算起来应该是他,不是我。”
“三月初三未时,我在这里,等你的答案;如果……你没有来,我就当你同意了……”
夫人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混杂在马蹄声里。
将至戌时,沈珍珠与安庆绪方回马长安城内,安庆绪将她送至府邸大门,见她仍然神采奕奕,面有红晕,双目闪着晶亮的光芒,似乎有泪珠蕴涵其中,细看之下,又没有,不由得心中惊异:“珍珠,你今天似乎很高兴!”
“是!”
她简短的点头。为什么不是?从今而后,再无今日这般的只属于已身一人,自在由心;明日,或者后日,她将会游往另一方天地,望能如故乡太湖之浩淼,无涯无际。
“可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些不同寻常。”
“真的么?”
她的笑容在夜晚绽放。安庆绪见她之笑容,瞬间忽感京城寂夜突放万千烟火,繁华陡生,自己身在这烟火之中,绮丽不知归处。沈珍珠已进入府邸之内,朱漆大门“轰”
的合上。
凤吐流苏带晚霞(一)
三月十六,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诏令:册秘书监沈良直长女为广平王妃;册大学士慕容春次女慕容林致为建宁王妃。
三月二十八,行亲迎之礼。当日长安城人头攒动,万人空巷。此番皇家大张旗鼓为两位皇孙选妃,惊动甚大。一般而言,由册命至亲迎,一番繁文缛节下来,总得一年半载,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就要娶过门来。莫非皇家也等不及了,皇帝这么急着纳孙媳妇?当然,这是市井的笑言。
二位皇孙都是太子之子,广平王居长,建宁王居三;尤其广平王,诞下时便被玄宗皇帝封为“嫡皇孙”
,算得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之一。
广平王俶身材适中,姿表飘逸,容光焕然,眉宇间自有帝王家辉辉气度,着上绣日月星辰的大红衮冕,乘御赐玉辂车,未时三刻便自广平王府起行,执烛、前马、鼓冲、待从、护卫逾千人,浩浩荡荡过永兴、崇仁、胜业、道政四坊,亲自赴常乐坊沈府迎娶正妃,是为“亲迎”
。至于建宁王,则会迟一刻钟由建宁王府起行迎亲。
这是长安城市民第一次亲睹广平王的风采,虽被层层侍卫所拦,只能遥遥相望,仍纷纷赞叹不已,“龙兴凤举”
,要怎样人材的妃子,才堪配上如此的皇孙?可见这沈妃福泽荣厚,非常人可及。
头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来沈府专为教授大婚礼数。本朝寻常百姓对于婚礼已经极为讲究,更何况是宫廷,大至布席、设甒醴、进筵、降席、拜叩、受觯、设洗的方法,小到叩、拜分仪,都一一演练,不可出半分差错。
沈珍珠此际正端坐于闺房之中,一方轻薄的红色皂罗掩住了她的花容月貌,却遮不住她的胡思乱想。从三月以来,她经历了人生的最大选择。她一向不相信命运,但总会有意无意的思索:一生,在这一个月,在短短的三十天内已经完全改变了。假若没有被册妃,她现时在哪里?在返回吴兴的路上?装璜豪华的牛车,侍者如云的随从,理所当然会引来路人的侧目,但仅此而已,从此她就湮没在历史之中,没有人知道,在天宝年间,曾经有一个名唤沈珍珠的女子。这,未尝也不是好事。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皇家的玉牒已记上她的名字、籍贯、父母,她注定要与那个陌生的世界同生死共进退,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三月初三,她晚归后与父亲夜谈一宿,具体什么内容,她仿佛全都模糊,只有一句话,她记在了心上,数次午夜梦回,翻来覆去的还是那句话:“人生宿业,纤维必报。孩子,欠了人家的,总归要还。”
多少有些可笑,父亲是典型的儒生,临到劝说女儿,居然用到佛学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