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分外贪恋白昼,时常将那红衣女子带在身边,或在庭中煮酒烹茶,或卧于藤椅上假寐,竟片刻也离不得。似乎一切都懒得做,有那口软软的乡音便足以慰藉,如此刻吟诵的断章。
“江南好……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忆江南……月中山寺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他听得很飘渺,淡淡的酒气已经熏红了他的面颊,身旁的少女小心地斟了浅浅一杯。却没有奉上。
“公子,您醉了……”
“疏影,清明过了吧?”
“是,过了有二十日了。”
他靠在藤椅上,笑到:“我竟忘了……每年都是如此,总没来得及为先人祭扫……墓上青草怕是已有人高了吧?”
“公子?”
“不,不对!”
他用手按住头,“宗庙早被焚毁了!没有了……连牌位都没有了!”
纤手用丝帕拭去额上的冷汗,却止不住滚滚而下的泪珠。
“疏影,你将来会出宫吧?”
“公子?”
“等五年、十年后,你会和这些老去的女子一起被遣回故乡,如果那时我死了,你……把我的头发带回去,可好?”
少女猛地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便被那消瘦的手抓紧了:“说呀!”
疏影按住他的手,脸上浮起来奇异的神色,似乎便要答应了,但此时某个清冷的声音让两人如坠冰窖。
“你们在干什么?”
皇帝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目光钉在紧握的两双手上。
他惨然一笑,只觉得造化的安排未免太过滑稽了。
疏影站直了,却不见畏缩,反倒是一身那锦绣的人气急败坏。
他闭上眼睛,片刻后就感到自己被提了起来:
“子桦啊,你最近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了……”
四月枇杷未黄,江南已经是暮春之末了。
他恹恹地睡在床上,任侍者灌下温凉的药,这屋子里的梅香早已散逸得无影无踪,只有那些枯茎僵根被文火煎熬过的味道。
他记不清疏影走了多久,反正从那天起他就病着。
皇帝发了很大的脾气,接着收回了自己送出去的“礼物”
,卷在画轴里的图和未做完的单衣都被扔在庭中,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而后的每个晚上,他都像在炼狱里挣扎。
没人来告诉他那个红衣女子的下落,他也不敢去猜想,只是遗憾她离开时终究也没能带走他的头发。
江南又成了他的梦,越是身染沉疴,梦境就越发地清晰,魂魄就像在那些柳枝、烟罗中飘行,一夜复一夜地流连在眷恋已极的故土上。
日暮斜阳里,望断南归路。
这日精神稍好了一点,他靠在窗前,痴痴地望着如血的天。
背后的人斟了一杯参茶,放到他面前:“子桦,你越来越瘦了。”
他淡淡一笑,懒得抬手。
皇帝在他的软榻上坐下来,飞扬的眼睛有些凹陷。相对十年,他好象还是第一次这么平静地看他。
“子桦,十年了,难道你就不能把这里当成家吗?”
原来再聪明的人也有看不透的时候,即使位及九五也不过任性得像个孩子。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可能?”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