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帛割裂的脆响被禁军的大呵声盖住,万岁爷直笼通冲来抱住她,好似头一回唤了她的名字?又好像没有,场面实在太过混乱,只记得漫天的雪花和泼洒的鲜血混在一处,浑噩覆在眼前,记忆随着意识一同模糊。
不过真是没想到,她原还道万岁爷是深潭底下的石头托生的呢,无表情没反应,永远都是那副成竹在胸不苟言笑的淡淡模样,还是头回见他那般失措。说来也是,万岁爷多半也惊惧着,大开年的祭祖便遇上那种事,还不明不白舍个皇后进去,对天下臣民怕是难以交代……
“二姑娘?”
瞧着夏和易眼神逐渐迷离,元嬷嬷放心不下,凑上前去,出声把魂儿招回来。
勺背碰碗口当啷一声清脆的响,夏和易回了神,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笑,放手去牵元嬷嬷的袖口,“瞧瞧我,天热得紧,我一心顾着贪零嘴儿,叫嬷嬷笑话了。嬷嬷体谅些个,万万别恼了我。”
孩子气十足的刘海儿曲曲摆动,双髻里插了根晃悠悠的玉兔吊簪,眼弯弯笑着,嘴角了洇开红红的糖汁,甜口甜嘴儿,还是那个精怪娇俏的小丫头。
元嬷嬷操不完的心,直守着夏和易把大半碗熟水梅汤咽下了肚,又伺候着夏和易往榻榻上歇下,才踅身从屋里出来。
春翠和秋红原先在房里接了元嬷嬷的眼神示意,一前一后跟着打了帘子出来。
小径入口,大块的青石板被烈日烤得炙烫。元嬷嬷脚步一顿,再回身笑容尽失,声口严厉,“二姑娘这是怎的了?你们莫要也用虚话搪塞我,横竖我禀了夫人,须叫你们去上房问话!”
丫鬟们不敢隐瞒。秋红福了福身,答道:“二姑娘晌觉做了噩梦,许是还未缓得好转来。”
“噩梦?”
元嬷嬷不知觉提了嗓子,“怎么个说法?”
春翠和秋红垂着脑袋对视一眼,“嬷嬷,不敢瞒您,今儿个早晨里起来,二姑娘吵着上后院池子里摘莲蓬——”
“胡闹!”
元嬷嬷满面愠怒叱道:“尽是吃干饭的家伙!主子年纪轻,你们也不晓得劝诫些个?”
元嬷嬷是夫人的陪房,听说早前当过夫人的闺中伴读,知文识字,在后宅中很是有体面,说是半个主子也不为过。
一时间院里的丫鬟全都呼啦啦跪下去一片,低呼冤枉,“奴婢拦了,二姑娘嘴上应了,后来趁人不备,又自个儿悄悄去了……”
这话说得元嬷嬷也无法。的确,照二姑娘那顽劣性子,想做何便做何,除了惧夫人几分,即便公爷来了都未必拦得住,更别说房里这些丫鬟了。
说到摘莲蓬,元嬷嬷顾不上计较谁是谁非,面露忧色急问道:“摘莲蓬,然后呢?二姑娘可是落了水?”
春翠垂头应道:“回嬷嬷的话,姑娘是落了水,但大的不碍,池里正有丫头清莲叶,一喘气儿的功夫就救上来了。”
秋红想想,添补一句,“便是午后惊雷那时了。”
元嬷嬷自然也知道晌午时的大雷。
说来也真是怪了,青|天|白日的,忽然自半空中劈下一道惊雷,没个来由,又凶又急,映得半边天都了紫,屋里的人脸都被衬得异亮。
元嬷嬷那时在院里指使丫鬟婆子修剪花木,正听见上房扫洒的婆子神神叨叨地念叨,说什么雷有异像,保不齐是有大人物逆天改命了。
须知当今圣上最忌讳这等鬼神之事,当即惹得夫人冷冷一眼刀,将那多话婆子拉出去掌了嘴才完事。
不过眼下这刻元嬷嬷一心系在夏和易身上,哪顾得上管什么雷不雷的,脸色青白,抚着心口连呼多谢天爷,万幸及时救了下来。
二姑娘淘得很,上树下水的顽皮事儿三天两头就来一回,是以房里丫头都选的熟水性的,还好派上了用场。
感慨须臾,元嬷嬷攥了帕子,又紧了眉心,“那噩梦又是怎么一回事?”
秋红又屈膝答了,“不知怎么的,姑娘虽是真真没呛着水,上来以后却是精神头恍惚得紧。奴婢们心道二姑娘许是惊住了,便伺候姑娘回里屋换身行头歇了个晌觉。可姑娘再醒来时可怪道,先可着劲儿追问日子,奴婢答了姑娘还不信,非要奴婢答了三五回。然后又拉过奴婢的手,眼里全是泪,嘴角却是笑模样,说,说……”
话音却是越来越低,急得元嬷嬷探了指尖点她额角,“少吞吞吐吐,二姑娘若是少了根头丝,仔细回头夫人扒了你的皮!”
秋红迎头受了戳,再不敢隐瞒,道了声是,“说什么回到现在便是死也值了——”
元嬷嬷哎呀叫了声,“姑娘怕是魇着了!”
提了裙摆便往廊外疾去了,“还须禀了夫人,请个郎中回来看看才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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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是闹到要请郎中的份上,主儿又是含嘴里怕化了的二姑娘,免不了阖府上下一通闹腾,全家老小都来了一趟。
一盏紫檀牙雕的屏风之外,大夫拱手对潘氏答:“回夫人,二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此番并无大妨碍,多是受了惊吓,安神歇上几日便是。”
潘氏缓缓长舒一口浊气,紧绷的面颊松下来,谢过大夫,想想不放心追问道:“可要开上几帖暖身汗的药剂?”
大夫朗声笑了笑,摆手道:“依老夫之见,二姑娘身子骨可壮实着。是药三分毒,二姑娘既大好,药汤还是不用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