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养好了腿,出来晃悠,决定跑些生意。那时正好为怀王洗清罪名刚刚闹完,我往北走时,特意经过离京城不远处,想感受下此事的余韵。虽说已算是又一辈子从头来过,到底也想知道点上辈子自己身后事的消息。结果只听说柳桐倚辞了官。皇上罪己之后继续英明地理朝政了,玳王拿了怀王府的所有余钱之后,决定去河南府勤政励志,应该是终于悟到了贩子不可靠,准备自己动手挖了。宗王不再问朝政,回府养老。太后说她的后半辈子都要为怀王吃素,王妃的孩子已经生了,是个男孩,被李家人接回去养了。王妃说她要为怀王念一辈子经。其他的人,没听到有什么。也不应该有什么了。朝中安定,再无大患,该舒心的舒心,该好好过日子的好好过日子。皆大欢喜。我一路向北去,断袖的毛病也好了。历尽种种后,恍然抽身,还是民间的女子如鲜花甘泉,譬如白城的小蝶,秦州的婉婉,边塞的雪娥,大漠阿莲娜,高丽的金美子……或温柔,或善解人意,或不谙世事,或活泼娇憨。甚是温暖人心,彻底将我抚慰。半掩的窗外雨声渐渐急了,我向窗外看了看,道:&ldo;听闻梅老板要明天就回去,只是不知道雨明天会不会停。&rdo;柳桐倚道:&ldo;我可能会在城中再住几日。&rdo;我道:&ldo;那么关于这笔买卖便能再谈得细一些了。&rdo;多留几天也好,承州一别后,这辈子还见不见得到就不一定了。&ldo;我于是再向柳桐倚道:&ldo;梅老板管着瑞和这么大的生意,一定甚是劳累。梅老板怎么会想起做生意?&rdo;柳桐倚也望向窗外:&ldo;我年少的时候,看过一本传奇,里面有个侠客,闯荡江湖之后,就改做买卖。不过……&rdo;我接口道:&ldo;不过,那个侠客做的是古董买卖?《隋末琴侠记》。&rdo;柳桐倚颔首,展颜一笑:&ldo;是。&rdo;我起身,踱到窗前,柳桐倚走到我身侧把窗扇完全推开,雨打屋檐,湿了窗台。到了再回去吃完那席出吉庆坊时,天已漆黑,雨更大了。柳桐倚和瑞和的账房住在吉庆坊不远的客栈中,便先告辞。白府备了两条船来接,我和白如锦各乘一条,白如锦道:&ldo;老弟台,雨下的大,我也不和你客气了,赶紧都先回家吧。&rdo;在岔道口分开回去。船在瓢泼的大雨中晃晃悠悠,我在仓中向外看,马上就要到小楼前。船夫道:&ldo;赵爷,你门口有条船,是不是有客?&rdo;我出仓撑开伞,果然有条船正泊在楼前,船头一人立在雨中,黑灯瞎火瓢泼大雨中,我仍一眼看出了他是谁。我曾想过,真的有天再迎面碰见,我与他说什么。大约就是只当陌生人,寒暄一笑,再就此别过。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瞧见他,根本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请问阁下何人?说你为何在此?我到底要和你说什么,怎么和你说。钦差大人到承州的第一天,大雨天晚上站在这里,本地知府,所有官兵,定然已把我定成了需密切观察的人物。究竟意欲何为?替启赭抓我回去,问我个欺君之罪?或是,找故人叙叙旧,而后放我一回,权当全无此事?或者,只是来问我,你是何人,探查虚实?我站着,听对面船上他道:&ldo;你回来了。&rdo;再过了片刻,听见我自己道:&ldo;雨甚大,先进屋罢。&rdo;进了楼内,我摸到桌边,摇亮火折子点燃油灯。在昏暗的黄光里回头时,他已在我白日吃烤肉的地方坐下,拿起一旁的酒坛晃了晃:&ldo;还有酒。能饮否?&rdo;我记起,几年前,也是这么个夏天的某日,不过是白天,云毓到我府中,忘了是为什么事情,只记得到他要走时,突然下了大雨,云毓站在廊前道:&ldo;正巧就走不掉了。&rdo;我道:&ldo;这是老天让本王留客。只是没提前预备好席。&rdo;云毓笑道:&ldo;有酒便可。&rdo;那时候怀王府的酒窖中全是陈年佳酿。不是此时只剩了半坛的承州竹叶青。那时的云毓也不是此刻的云毓。便如同当日我眼中的柳桐倚只是我画在半天空里的一个幻影,并非真正的柳桐倚。当日的云毓,唯一能时常和本王说说闲话聊个天,趣味相投的云毓,也不过是个幻影,一幅画在纸上的假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