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个学期的学业过半,学校组织了期中考试。考试安排在周二那天,周四的试卷。
肖老师在周五的课上说,让有空的家长周一来学校开家长会。
这话一出,学生们面面相觑。别说周一不是什马街,就算是什马街,也没几个庄稼人愿意走一二十里的路跑来学校开什么家长会。(像龙岗的家长更是没可能,他们得走三十多里的山路才能来到学校)。
而且来学校能干嘛,他们什么也不懂,上初中的孩子是全家文化最高的,作为家长的他们能干嘛?教不能教。这么大了,打也打不得。
基于这几个原因,估计除了什马镇上以及附近几个村子的学生家长会来,其他的家长都不会来。这是老师们能预料到的。
另外考得不好的学生正好不想让家里大人晓得自己在学校的情况。这样一来,正好可以不跟家里说这事。
陈月红心里有点失落。她这次考得还不错,班里第三,年级第九。她期望有家人来分享她的喜悦,期望得到认可。显然这是不现实的。爸妈才出门两三个月,不可能会半途回来。
此时,六百公里开外的横镇。
半下午,在耀眼的阳光下,一大片低矮的瓦房延绵在半米深的茅草原上。从横镇的镇集一路延伸到周边的下洋、上洋两个村子,乃至整个北江。除了偶尔夹杂在其中的一两栋规模稍大的正规厂房,其余都是白墙灰瓦的大敞间式制鞋小作坊。白墙因为常年的布料灰尘沾染,已经变成了土灰色。
站在瓦房外,能清晰地听见里边平车出的此起彼伏的“得得得”
声,并且有一股刺鼻的胶水味,这是抓帮工人在上胶水。以及跑上跑下拿鞋帮的工人。
马路两旁,随处可见成堆的破烂边角料,有废弃的布料、皮革、打坏的鞋样等等。这些废料吸收了地面的污水,人踩在上边会滋滋往外冒黑水。这些废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被焚烧一次。
与这破烂的形象相反的是,北江蓬勃展的鞋业经济。北江正在快地成为中国有名的鞋都,全国百分之八十的鞋子都产自这里。北江的鞋子以款式时尚新颖,价格低廉而出名。男鞋、女鞋、童鞋,应有尽有。
随着国民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对物质条件也相应地有了要求。几年以前,大家基本上夏天拖一双土气的塑料凉鞋,许多庄稼人甚至不穿鞋,打赤脚去干活更方便;天气冷就一双解放鞋穿到底,在家一双自家勾的毛线鞋,一年就混过去了。
现在呢,都讲究起了穿戴。解放鞋早就过时了,爱美的女子穿上了细高跟鞋、坡跟鞋、长靴、短靴、裸靴等。反正就是没有平底鞋,她们似乎要把那些年没穿过的鞋填补上。
男鞋款式相对少一些,波鞋,皮鞋是最常见的。
童鞋品种也丰富,有波鞋、板鞋、小皮鞋、雪地靴、凉鞋等等。
大家现在不仅吃饱穿暖了,连穿的鞋子也有了讲究。破了就换新的,款式好看的。而不再是只讲究耐穿和保暖性。
这也是北江如此红火的原因。
傍晚,太阳的余晖将这片破烂的瓦房笼罩在红色的霞光里。拖着疲惫身子的男男女女66续续从各间瓦房里走出来。正当壮年的中年男女、脸上稚气未脱的后生崽女。他们身上穿着污脏的旧衣裳,脚上蹬两只破旧变形的鞋子。
是的,你没看错,就是两只变形的旧鞋。他们虽然天天跟鞋打交道,可自己却穿不上那些漂亮的鞋子。只有一批货做完,假如还有一点废料,那他们便会利用那一点废料,做成一双还算像样的鞋子。有的留给自己穿,有的拿回去送人。
陈有和同水金,以及另外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起,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灰头土脸地走在人群里。他们光着膀子,脖子上挂一条蓝色的长皮围裙。他们是同一个厂子的抓帮工。
抓帮是制鞋工序里最为艰苦的,这十分需要气力,抓一趟鞋得使出吃奶的力气。而且很容易受伤,力度没控制好就会被手上的钩针钩到鼻子和脸。没有哪一个抓帮工脸上不挂彩的。他们一天到晚给鞋刷胶水,周身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胶水味,据说闻多了生不出来孩子。因此,只有那些家庭负担重,而且已经结婚,且生了小孩的中年男人愿意干。因为抓帮工资相对来说要高一些,效率高的时候一天能有近百元。相比打鞋工一天紧赶慢赶,四五十块的工钱,他们算是高薪了。当然,他们没有天天有事做。
这三人走到水龙头下冲洗着被胶水糊住的大手。大部分时候,这是无效的。胶水紧紧地凝固在他们的皮肤上。有时,他们甚至用锋利的小铲子把手上凝结成一块硬壳子的死皮铲下来。他们曾经用来作田的手,因为高腐蚀性胶水的作用,在这样湿润的季节,却像冬天一样龟裂、硬化!
没有文化和任何技艺的农民,即使脱离了田地,依然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这时候的横镇是一天里最为活跃的。
各个厂子的女人们闹哄哄地冲到宿舍,争先恐后地在唯一的一口灶上炒菜。
十几口人的混合宿舍,顿时被炒菜的呲呲声和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包围。
谭家英抢到第一个炒菜,她只炒了一个青菜,中午剩了一点猪头肉。很快,她从蒸饭的壶里取出她同陈有和的两个铝饭盒(饭由轮值的人事先蒸好了),用毛巾裹着端到门口的一块石头上。这块勉强能放下这两道菜和两个饭盒的大理石块是陈有和从马路对面捡回来的。石头的边缘凹凸不平,像是摔碎的。
大理石挨着墙根放,底下垫了两块石头。谭家英就蹲在这石头边,一个人先吃了起来。
一口饭才到嘴里,陈有和就到了她身后。陈有和从右手边的下铺床底下拉出一把折叠小矮凳子,那是谭家英之前坐火车,在车上买来坐的。
陈有和手里拎一瓶啤酒,轻轻地坐进那张脆弱的凳子上。他拿来一个空碗,倒上一小碗酒,递到谭家英面前,“家英,来一点?”
谭家英接过碗,低头大口喝了两口,嘴里出“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