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萨满的激动,释月听了喜温的描述后,只是淡淡道:“是人熊。”
人熊,喜温一下就明白了它的残忍和精悍。
林中人的丧仪比汉人简略的多,他们一般是树葬,悬在树上,等着腐肉化白骨。
可雨朵已经就剩了这么点东西,喜温就近把她葬在穴屋的山坡上。
她想着,但自家老猎狗埋着的地方都已经长出松树了,没有狗的话,出来狩猎只是碰运气。
那穆雀家母狗的肚子倒是大起来了,很多人都准备了礼物想换一只小狗,可喜温没有开口。
因为她知道那穆雀不会要她猎来的飞,也不会要她剥下的狍子皮,而他想要的东西,喜温不会给。
她不稀罕男人的本事,不想要成为男人的妻子,不想让肚子大起来,又扁下去,成为一只面口袋!
那穆雀听到她的拒绝只是笑,父辈订下的婚约让他有恃无恐。
她家的姑娘总要嫁一个的,雨朵没有了,就是喜温。
德高望重的族长很体贴地站出来说,让喜温缓一段时候,过些日子她就肯嫁了。
那穆雀点点头,很大方的同意了。
他们计划这些时候喜温不在场,她带着弓箭和匕在雨朵丧生附近寻罴。
化雪时溪涧涨满了水,喜温过不去,但她目力很好,能清楚看见隐藏在草木枝丫间的那只熊。
春天的熊很危险,饥寒交迫的过了一个冬天,实在太渴望一些暖和的血肉了。
就好比喜温在冬天最盼望喝到雨朵煮的稠李子甜粥,她一喝起来,就难停下来。
甜蜜的粉红粥水顺着唇舌熨过喉管,落进胃里,这会让她整个人都暖和高兴起来。
虽然喜温很理解熊的渴望,但这也丝毫不能减弱她对它的痛恨。
鹿筋做的弓弦绷紧,出近似用石臼碾磨麦仁的声音。
箭头对准熊的头颅时,喜温现它憔悴的像一只老狗。
这显然不是她要找的熊。
它太瘦小了,还是幼熊,身上的毛像枯草,正在吃树杈上刚冒出来的嫩芽,嘴巴一努一努的,像没有牙的阿嫲在咂肉干。
喜温缓缓放下弓箭,她想报仇,但并不弑杀。
更何况过于瘦弱的猎物是个累赘,没多少好吃的,皮毛也卖不上价。
比起熊肉,喜温更喜欢鱼肉、鹿肉、飞龙肉等等,狍子肝也挺好,反正雨朵总能做的很不错。
河岸边的柳蒿芽长得太长了一点,如果雨朵在这里,那她会说,‘两寸的芽头是最好吃的。’
喜温不再理会那只熊,就如那只熊忙着捋芽,根本也不看她一眼。
她挑拣着择了一把柳蒿芽,走到逐渐升温的炭堆旁,将芽投进盛着微沸热水的桦皮碗里。
焯过水的柳蒿芽残留着清苦味,雨朵会拌上鱼松,但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瓶鱼松已经被喜温吃完了。
这几日又因为被那穆雀滋扰而没怎么出去狩猎,所以雨朵晒的肉干,烘的饼子,炒的鱼松,还有那一袋留作祭神用的小米,都被喜温吃掉了。
活鱼挣扎得厉害,溅了喜温一脸水,她任由水珠挂在睫毛上,沁进她蓝黑的眼珠里,好半天才被凉意惊醒。
她用小刀破开鱼的尾鳍放血,这样会没那么腥气。鱼肉凝白中含一条红,很漂亮,喜温用江葱稍拌了下就开始吃了,鲜美细嫩,但就是没有雨朵做的好吃,她有一双能让食物更好吃的手。
喜温的手跟雨朵不一样,比起烹煮食物来,她更擅长猎杀屠宰,打猎捕鱼都不在话下。
这几日毫无收获,喜温劳累困厄,伤心愤怒未平,又是夜夜噩梦不休。
梦中的雨朵总被叼咬在罴的血腥大口中,凄厉呼痛,万分逼真,这让喜温整个人都有些混沌不清明。
喜温此番进的林子在另一头,先下山,再上坡,路反而比较好走,也比较安全。
到山脚下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家家户户闭门锁窗,约莫是不怎么舍得使油灯的缘故,只有零星几间小屋子透出晦暗而朦胧的光。
不过没关系,小馆子里的灯火还亮着,屋顶的相风乌随风转动,碎碎密密的银铃飞舞着,声音空灵而奇妙。
从坡上望下来,这间小馆子在村落最外围的,在位置和地势上,都隐隐给人一种瞭望守护的感觉,是在替汉人挡住坡上的林中人吗?
它跟其他的木屋离得有些远,在一众黄棕褐灰的小木屋里,这间小屋显得绿茸茸的,覆在屋顶的苔藓似乎都还活着,有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屋里透出的光芒非常慷慨地照亮了四周,矮小且疏漏的篱笆墙挡不住视线,喜温的目力很好,能看见半空中鹰羽,自然也能看见后院里那棵高大的松。
这松不长在林子里,孤零零的,但枝丫无数,掩在松针叶里数不清,最底下的枝干上捆了个藤条摇椅,宽大舒适像半个蛋。
释月就蜷在这蛋里,身上裹了一件大氅。
黄褚的狍皮,棕褐的熊皮,灰黑的狼皮,喜温都见过,就是没有见过她身上银白的皮毛袄子,如月光下的溪流,冷光璀璨。
幽蓝的羽裙在夜风中摇摆,那些羽毛用细筋系住,每一根都是独立的,不受拘束的翻飞起来。
她沉静地睡着,也似在舞。
夜风吹得喜温眼珠子都凉透了,更觉不妥,‘穿得暖也不能这样睡在外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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