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谁?”
“疼奶奶。”
“小黑长大养活谁?”
“养活奶奶。”
那般好吃的“甜品”
,总是被奶奶的身子暖得温乎乎的。如今,小黑长大了,每月有126块钱工资。可是,他从未给奶奶扯过一尺布,从未买过一条围巾,从未买过一斤糖。昨天,他打开特意送给奶奶的生日蛋糕。奶奶掉泪了。她轻轻摸着圆圆的硬纸盒,不安地说“要好多钱吧?你才刚开始干事,还有很多地方要花钱,还有一桩大事没办。”
“什么大事啊?”
“傻孩子,讨婆娘啊!”
奶奶笑呵呵地说着,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露出缺了几颗牙齿的模样,连额头上沟壑般的皱纹也舒展开来,像春风拂过一汪池水泛起的涟漪。“奶奶在家里饿不着就行,不用你惦记。出门在外,只管吃好,莫叫身子受亏。”
当小黑为了写那篇参加全国语文教师范文写作大赛的文稿《相见在二十年后》而绞尽脑汁,伏案熬夜的时候,当他在学校领导的门前奔走,疲惫地为纠正一张不公正的年度考核表格为“合格”
扭转为“优秀”
而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强烈的欲念、功利心和恩怨充塞了全部的生活和思想,挤走了慈祥的奶奶那开心的笑容,挤走了所有在故乡过往生活的记忆。他把奶奶早已遗忘在九霄云外,甚至连做梦都不曾梦到过。这时,他心头自责着,想要尽力帮助奶奶劈柴、和面、拌汤、调小葱、喂猪、喂鸡,把青草铺进兔笼,还想帮奶奶扇扇风,揉揉肩,捶捶背,按摩腿肚子,洗洗脚。
“唉,还是我的孙儿小黑懂事在行,人又勤快,还知道疼人。”
奶奶坐进那张显得破旧的太师椅里,絮絮叨叨地说“小红不成,乖戾得很,有你一半这么懂事就好喽!不知老天爷怎么安排的,你们兄弟姊妹几个人竟一人一个模样,一人一副德行。小花也不行,奶奶使唤不动她,她三天两头净给家里怄气。锣鼓坪那个外号叫‘“小咕噜”
’的是什么东西,一个非洲黑佬的野崽子,杂交品种,黑嚜嚜的,看着就让人讨厌,让人烦,她不听,偏跟他鬼混在一起,跟他好!”
“什么,他和‘“小咕噜”
’混在一起吗?”
小黑瞪大眼睛,不胜惊疑地问道。
可小黑心里头暗自觉得,这样瞧不起黑种人的混血儿,岂不是明显带有那么一丁点儿种族歧视吗?难道黑人在这个地球上,就不算作是人吗?能算作一半是人一半是鬼的怪物吗?现在像这样的黑种人和黄种人或白种人的混血儿恐怕只会越来越多了吧?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小咕噜””
他姐居然跟一个日本人处对象,还嫁给了那个日本人。难道她彻底忘记了民族仇恨,忘记了日本鬼子当年曾经是怎样侵略中国,忘记了他们大和民族如何打着“大东亚共荣”
的旗帜来实行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奸淫掠夺的吗?
“村里都闹得风风雨雨,沸沸扬扬的,你妈还顺着小花,惯着她,舍不得跟她吵哩。。。。。。”
小黑不敢相信奶奶的话。奶奶似乎打小就不喜欢小红和小花。小红太爱贪玩,不怎么努力用功搞学习,考不上县重点中学,一家人都瞧不起他。可他才15岁,他小着呢。““小咕噜””
除了模样不够帅,黑黝黝的,而且都快三十岁了,名声又不好,靠开一辆破拖拉机拣垃圾收废品为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在偏远山区的农村里,过了三十岁的门槛还没有娶亲的都算是穷老单身汉,人家都对他避而远之。小花会傻到那样,跟他一起瞎混?
“奶奶,我下地送饭去。”
小黑说。
奶奶想了想,脸上绽出笑容
“从没见你挑过担子,你担得动吗?”
“我挑得动的。”
奶奶慢慢腾腾地帮小黑把木桶洗刷干净,一头装汤、调羹和碗筷,一头放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