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道:“杨公,若不放心,可要看看那一叠祈祷文?”
“拿过来。”
杨奉先有预感,颜岁愿这些心迹,奖来一定能派上用场。他细细翻查,忽然见一张行云流水的祈祷文,只有请愿。
字迹与颜岁愿那张有着天壤之别,倒是似极程藏之那张,但又不同。
杨奉先不确定,却仍旧将这张熟宣扣下。才让小太监将祈祷文拿走。
一场不痛不痒的祈祷上苍近至尾声,宫中却有禁军疾行冲来。
禁军将领方归叩倒在诸位大臣面前,道:“献国公满门被屠杀,无一生还!”
平地惊雷,等时间,元老级的大臣们悉数脚跟软,瘫的瘫,倒的倒。连一素主掌大权的刘玄,都膝盖一软摇晃着身体。
谁人不知,卢宏才将追封献国公,其子承袭献国候,正是荣耀富贵时却被屠尽满门。这不是明面打皇帝的脸,更是将皇帝才将笼络的臣子心,散尽不剩。
“何人如此胆大包天?!”
有元老叱问,“京城防卫司与禁军是死人吗?!竟让忠臣满门被屠杀?!岂有此理!”
方归跪着道:“老,不是我等不尽职,而是那些人实在胆大妄为,谁人能知他们竟敢公然行凶,还屠杀献国公满门!”
群臣心里一空,个个惊颤。这可是当朝权贵被屠尽满门!他们也是朝臣啊,何能不胆战心惊!
颜岁愿肃面问:“行凶之人可追到?”
方归摇摇头,“那伙人是江湖草莽,杀人没有任何章法,逃遁更是快于无形。”
他顿了顿,想起一事,“颜尚书,他们逃上一条水路!”
颜岁愿一怔,既而平复神色,对众臣说:“各位大人,此事,还是先压下来的好,以免动摇人心。”
群臣面面相觑,国子监烂成那般,金州祸害成那般,兖州水漫半座城池,若是再出封献国公被屠尽满门,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唯有压下消息,也只能如此了。
程藏之却在其间笑,“只怕是,压不住啊。颜尚书,他们公然在祭天祈福期间屠杀,你当满城寺庙祈福,门户前跪拜天地的百姓是瞎子吗?”
他又看向方归,“让本官猜猜啊,你们禁军和防卫司,是不是又策马御街,沸沸扬扬的追逃杀人犯了?”
方归额间一滴汗珠落下,当即心悸的请罪:“卑职愚蠢,没有想到这重。”
群臣脸色一变,颜岁愿蹙眉,神色冷厉。这事果然是瞒不住。
事已至此,也无他法,那名叱责的老当即求到颜岁愿处,“颜尚书,此案只能由你亲自侦办,否则定然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颜岁愿望着众臣,为难道:“可本官还要赴往兖州赈灾。”
已有上了年纪的元老,一口稀疏牙齿,吐字不清,“兖州都已经那样了!颜尚书,你去了又能如何!还不如想想我们这些人,要是都死了,还能有朝廷吗?!”
“就是啊!比起兖州的贱民,自然是我们更重要!”
“颜尚书你不能去兖州!必须先查清案子!”
在喧闹言语间,颜岁愿的心一沉再沉,同样是元老之臣,这些人除却年纪老,没有一处是可以与卢宏老先生相较。
恍然间,颜岁愿仿佛能见老者吞饮金水的无奈。破碎的不是山河,是人心。腐朽的不是王朝,是人的品质。
程藏之拨开这些人,面含讥讽,“行了,你们都活了一大把岁数了,想想兖州,那里有的人连十岁都活不到。你们也赚够了,就算被杀,皇上也会追封诸位,让诸位享尽哀荣。比起兖州那些死无葬身之地的流民,你们也该知足。”
一向都是颜岁愿直言直语,突然间换成程藏之,群臣习惯不来,等到反应过来,却见程藏之侍卫摸着刀柄。思及程藏之河西铁骑,竟不敢像逼迫颜岁愿一般,反驳程藏之。
程藏之冷笑,将一群人欺软怕硬的做派讥讽。而后回身,对颜岁愿说:“先查水路。说不好,就查到兖州了。”
颜岁愿也注意到水路,兖州处于水系网交错点,那伙人往哪里逃窜不好,偏偏逃窜水路。他应道:“仍需核实。”
“那走吧。”
程藏之一臂揽在颜岁愿肩头,迫使他随自己走,“跟这群蠢货待一起,影响心情。”
颜岁愿移开他臂膀,还是回头跟最初那位老说:“老且安心,本官未启程兖州前,会先将此案梳理。尽量将贼人查清,也好诸位做防范。”
听到他如此说,众人才安心。纷纷道:“那颜尚书快先去查。”
“本官先行一步。”
去漕运码头的路上,远没有往日祭拜的热闹。
颜岁愿一见清冷长街,便知卢门灭门惨案的影响之大。
途径民巷,柴扉咣当撞开,粗汉模样的男子身后跟着个孩童。孩童只有汉子膝盖高,摇摇晃晃的抱着汉子小腿。
孩童巴掌大的小脸,眼泪与鼻涕交加,抹在汉子裤腿。嘴里含糊不清,哭腔震天,“爹爹不走,不走,不走。”
紧接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追出,抱起孩童,眼含泪光,“孩子他爹,屠杀国公府的歹徒从码头逃走,你现在去上攻,若是被伤着可怎么了得。”
汉子晒的黝黑的脸,几番为难,还是下定决心,“好不容易开春,冻化了,再不上工,咱们一家就得喝西北风。你在家把娃儿带好,没事的!”
言罢,扯下孩童的手,毅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