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楼砚,杨晋不得不投鼠忌器。
他进宫的动机不纯,可自己却无法将实情向承明帝和盘托出,因为一旦楼砚的身份暴露,那么锦衣卫查到闻芊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在楼砚行动之前。
要么阻止,要么……釜底抽薪。
*
转眼到了六月,春天发芽的枝叶已一发不可收拾地长成了一片茂密的浓荫,在热得发烫的风里风骚地招摇。
自打闻芊的腿疾复发后,杨晋便让她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养伤,他不着痕迹地隔绝了外界一切关于朝堂上的消息,无论是施百川、杨凝还是几个乐坊的小姑娘,都极有眼色的避而不谈。哪怕是杨晋,每日回来也只同她扯些不疼不痒,鸡毛蒜皮的零碎。
闻芊能感觉出他笑颜背后的憔悴,所以很多时候也就默契地配合着不问了。
盛夏的府里有种喧嚣的热闹,莲池内开满了花,一入夜芳香四溢。被暑热蒸得焦躁的夏虫在夜晚扯着嗓子叫嚣,好似随时能喊出一嘴的血来。
闻芊一直对昆虫这类物体敬谢不敏,杨晋在大晚上好梦正酣时连着让她叫醒了两三回,此后也学乖了,早晚命人把这屋子里里外外熏上艾草,进屋前床上床下的给她检查一遍这才敢就寝。
珠帘后摆着一大块消暑的冰山,烟雾缭绕地往外冒冷气。
闻芊正坐在床边发呆地看着冰水融化,两腿无意识地前后摆动。
支摘窗一关,那些嘈杂的虫鸣便被阻隔在了墙后。杨晋掩好缝隙转过身来,见她双眸无神,一脸有心事的样子。
饶是房间里已足够凉爽,闻芊还是穿得很单薄,轻薄的白绸衫子下贴着水蓝色的小衣,贪凉地敞着怀。
杨晋伸手替她系上衣带,挨在旁边坐了,问道:“在想什么?”
闻芊顺势歪头倚着他胳膊,鼻中长长地嗯了一声,“我在想……你说咱们家保护先帝隐居山林,那建元帝会是我认识的哪一个人呢?”
闻言,杨晋也跟着沉吟了良久。
从时间上算的话,先帝二十一岁登基,在位五年,二十六岁逃出宫。闻芊于承明五年出生,那会儿建元帝已经三十一了,也就是说,他三十一到四十一这十年是在那座“雾山”
上度过的。
哪怕落魄的天子也依旧是九五之尊,楼家人定然会对他毕恭毕敬,就算身在山野,和旁人也会有明显的差别。再结合闻芊同他讲的幼年趣闻……
“如果我猜得不错。”
杨晋停了停,“那位曾经给你们讲故事的叔叔,很可能就是建元帝。”
闻芊双足一顿,若有所思地颔首,“我也是这么想的。”
十多年前的记忆太久远,对于这个叔叔,她甚至连容貌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是个清瘦文雅的中年男子,说话轻言细语,待谁都是一副平和温柔的模样。
这样的人,也曾坐在九龙倚上指点江山吗?
架子床上镂空雕着繁复的花纹,闻芊睁着眼,看月光流进来,在花瓣与根茎上浮动,街上的打更声隔了几重高墙飘在空气中,显得愈发渺远空灵,连满座的夏虫都不自觉的鸣金收兵。
杨晋还没躺下,在她脑袋顶上慵懒地支着头,手指卷着一缕青丝把玩。
两个人都毫无睡意。
“还在想你那个叔……那个建元帝?”
闻芊并未正面回答,但她的话不言而喻。
“小的时候不知道他的身份,常常看到他独自坐在坡上,一坐就是一整天。那会儿觉得大人们都很忙,就他清闲,无所事事的,像个不务正业地纨绔子弟。
“后来他老爱和我们这些小孩子混在一起,又喜欢讲故事,我便一直以为他是家族里有那么点学问,可又没考上功名最后自甘堕落的书生。”
说着,闻芊转过身,面向他。
指尖的秀发倏忽滑落,杨晋放下手,抬眸与她对视。
“当今为什么要起兵□□呢?是他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所以遭了报应吗?”
这个问题叫他不知要从何解释。
惠宗这个皇帝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