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顾的手顿了顿,摇头道:&1dquo;我还没说你,好端端被楚四开了瓢,你倒说上我来了。”
苏易清往树杆上一靠,脚尖将石子踢出老远,在干寒的天气里,声崩音裂。
&1dquo;万事过犹不及,茶水是,秦家,也是。”
秦顾脸上惯常轻佻的笑容迅裂开了缝隙,眼色一沉,就有黑雾覆了上来。
&1dquo;楚家,多少算得上可惜二字的。可秦家——秦家算什么?前朝就已极尽富贵,如今在萧家下睡了二十多年,再沉的梦,也该醒了。”
他用指尖弹了弹茶水,温热的红汤在风中迅降温,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坠在桌面上。
秦家诞自蒙山以北,骨子里多少带着难以驯服的北地热血。可二十多年来,熏熏然流连在长安城的酒肆青楼里,陶陶然跪倒在萧家的皇权富贵下,再野的骨性,也被框固在金丝的城池里,再也逃脱不得。
那是在骨头上拴起来的锁链——从萧家每一个小辈出生开始,就已经带着无数的繁华和富贵,不容抗拒又极尽恩宠地穿胸而过,锁住了一切可能飞出的机会。
&1dquo;阿清,你自小生活在江湖里,哪怕身兼朝廷官职,也从没有在权力中行走过。那是整个萧家,求而不得的自由啊。”
他小时候见过金丝笼中的鸟,扑腾着翅膀,啁啾啁啾,他以为那就是萧家的处境了。
可后来,他见到了母亲衣服上,用翠羽绣出的繁花。
那时候他才明白,这些被一针一线锁死在衣物上,随着主人的动作而动作,死无法死,动无法动的美丽鸟羽,才是萧家。
&1dquo;二十五年来,我走过的地方实在是多。三岁时候,就跟着母亲行走在深宫内院。可这么长的时间里,我唯一感到自由的日子,竟然是江南的尾牙巷,和乞丐们在泥地里打架的时候。”
想到什么似的,秦顾难以自禁地将茶杯凿在桌上,薄如蝉翼的纹金白杯瞬间四分五裂。
他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当上了尾牙巷子里的老大。
他脱光了上衣赤着臂膀,坐在地上与人赌斗拼杀。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在巷尾吐出半口烟圈,劣质的脂粉味混着汗味,从街头飘到街尾。
他不用虚伪地对朝官笑,不用对着满桌美色小心应对,不用终日被笼在沉沉的权力下——他躺在梆硬的土上,头一次现,原来这世间有这样一种自由。
可以恣意挥洒可以来去从容可以随心而动。
苏易清抱着双臂,站在树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嗤笑一声。
&1dquo;好极了,秦顾,你果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位国公嫡孙,侯门弟子。”他有些漠然地抬起刀,小心用手擦过去,&1dquo;自由?当你仰仗着在侯门学到的武力,高高在上地仰视着地上的乞丐,哪怕你与他们坐在一起喝茶吃饭,你也永远看不明白。”
&1dquo;哪怕你只是那么一个乞丐,你也站在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有着他们永远无法想象的退路——当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贫民,只能永远挣扎在泥地里,眼前无路可走,身后无路可退,日日吞咽残渣剩饭,而不知人生何处是尽头的时候,你才能看明白。”
碎裂的瓷片哐当坠落在地。
风吹得枯树,叶子哗哗乱响。
苏易清慢慢直起身来,弯腰撑在桌面上,静静地看了一眼秦顾,&1dquo;我和你看见的东西,都毫无交集,更何况是楚云歌,你说,是么?”
轻红的茶汤在石桌上,铺成了一张半透明的绸。
秦顾伸出手指,在桌上用力划了划。
&1dquo;看不明白,就不要再看了。”他有些泄气,道:&1dquo;他能封住你的记忆让你一路襄助,你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长刀挥虹冲天而起,被他这句话刺激得狠了一般,带着冽心冷骨的温度滚滚而下。
&1dquo;可惜&he11ip;&he11ip;”秦顾往椅子上靠了靠,摇头道:&1dquo;倘若你晚点儿想起来,他必定能够逃出生天。楚云歌啊,骗起人来的时候,实在是没法让人怀疑的。”
刀光渐渐消弭,只有温度残留在空中,一挥而散。
苏易清也摇了摇头,&1dquo;错了。他从没有骗过我,他只是——什么都没有说。”
可有些人,哪怕安安静静站在风中,那种要命的风流气度,就足以让人心折了。
更何况,当时的楚云歌,满门血仇,一身傲骨,又让人从何处开始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