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苏锦帐外灯火幽微,隐映着重叠纠缠的身影,朦胧不清却隐秘而唯美……
和风习习,天朗气清。宜和殿内外喜气祥和,红霜得封贵妃尊位,换上大衫霞帔妃红色礼服,头戴九翟冠,整衣危坐接受宫人们的拜贺,然而,在她的脸上却不见分毫喜色,眼神也显得呆滞无光。直到侄儿张辅与几位女眷被内监引入大殿,她的眼中才略显出一丝笑意。
漫长无期的深宫岁月,令红霜倍加珍惜同亲眷们相聚的一刻,她拉着亭亭玉立初长成的表侄女兰心的手,听她娓娓诉说族中兴旺繁荣事,觉着许久都没有像今日这么欢喜过了。
张辅看贵妃情绪见好,借机向她提议道“姑母,兰心妹妹玲珑剔透,善解人意,她爹娘的意思,想她留在宫中,陪侍姑母左右,或可纾解姑母思亲之愁。”
红霜笑道“我自然没有意见,不过,这深宫清冷,还要看兰心是否愿意留居在此。”
兰心父亲是张玉远房表弟,虽资质平平,无甚功勋,却因表兄荫庇,得以入仕为官。长女兰心受父母教引,深知家道昌盛全仗着伯父与姑母的关系,张氏家族远亲不少,唯有尽心维系,有所依傍,方可在族中乃至官场上永葆长盛不衰之势。
兰心人如其名,蕙心纨质,又知冷知热,她毫不掩饰想要伴在姑母身边的意愿,这令红霜极为感动,无人知晓她究竟得需要几多温暖,才能度过孤冷凄清的漫漫长夜。
张辅见兰心如愿留在宜和殿,自然替她高兴,陪着闲话一会儿家常后,他开始有意向姑母打听起册立太子之事,希图得到可靠而准确的信息。
红霜未作他想,直言道“并未有所耳闻,辅儿为何这么问,太子之位难道不应是嫡长子承继吗?”
张辅别有深意地道“姑母有所不知,如今朝野分为两大派系,一方坚持立嫡立长,另一方则暗推靖难功高的二皇子。侄儿两下里观望,正不知该作何选择呢。”
红霜沉吟未决,只听兰心声色清脆地道“二皇子靖难功高又如何,大皇子协同皇后固守北平城,保住了燕军大后方,才维护了靖难之役进可攻,退可守的有利局面,况且,大皇子与人为善,居仁由义,这才是皇储最可贵的品质啊。”
张辅听罢,窃笑道“你才见过大皇子几次?竟对他有这般拳拳之枕。”
兰心红着脸,局促道“兄长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说完低下头躲在姑母身侧,避开张辅视线。
红霜并未在意孩子们的玩笑话,她思虑颇多,审慎地道“陛下身体康健,治国有道,身为臣子,难道不该只忠诚于陛下一人吗?分派系,搞党争,其后果必然是人心浮动,朝野震荡,到那时,只怕无人能够全身而退。”
兰心心思活泛,忙朝兄长道“姑母的话在理,我们确是见识浅薄了。”
可张辅却没太将姑母的话听进心里,只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了事。
禁城秋意渐浓时,各处宫苑栽植的银杏被染成一树树灿灿的明黄,风过处,落叶满地,绚烂一片。
闲暇时候,兰心精挑细选捡拾来许多银杏落叶,用小布包收集了,提着葱绿花纱裙摆,脚步轻盈地登上一处假山亭台,她开笔研磨,专心致志在叶片上书写出一行行漂亮的蝇头小楷。
不远处,才下早朝的高炽踱入内苑,踏着一地厚厚的金黄渐渐走近亭台,他似乎满腹心事,显得有些神不守舍。
方才在朝堂上,他为即将秋后问斩的建文旧臣向父皇求情,仁慈如他,希冀能够保全几位洪武时期已在为朝廷效力的老臣。然而,他的力保却被二弟高煦和一班武将轮番批驳,更令他悒郁的是,父皇似乎也格外反感他的这一举动,对他严辞道“朕接纳降臣,却不能容忍毁谤朕,欺蔑朕的逆党,朕给过他们机会,是他们不思悔改,非要与朕作对的,对付那些个顽固派,只宜用重典,而非毫无底线地宽恕。”
高炽顶住压力,继续尝试道“可是父皇,靖难成功后,您已经处决了大批建文旧臣,如今乾坤已定,理应少些杀戮,多施仁政,方能彰显我朝海纳百川的魄力。”
龙椅上的朱棣彻底被激怒,毫不留情地诋斥道“谬论!朕率燕军清君侧,靖国难,从北平历尽磨难打到京师,靠的可不是妇人之仁!你该多向你二弟学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