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盛京百姓毕生都难以忘怀的夏天,彼时人心惶惶,只希望皇权更迭能尽早结束,至于这背后是否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阴谋诡计,那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只想安居乐业的寻常百姓该去揣度的。
可眼下,地龙震怒,皇陵泣血。
分明是有天大的冤屈呀!
而这些冤屈,与先帝相关的,怕也就是七年前的事!
薛无问从皇陵归来时,太子太孙含冤而死,先帝含恨而终的流言如同野草遇星火,瞬间便蔓延在盛京的街头巷弄里。
指挥同知唐劲瞥他一眼,拧起眉峰,压低声音问道:“大人,您看需要派人过来,捉几个乱嚼舌头的人杀鸡儆猴一下吗?”
薛无问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道:“赵公公都未曾说什么,你急甚?”
唐劲闻言便偷偷瞄了眼那位笑面佛赵公公,一对上赵保英阴阴柔柔的目光,立马噤了声。
这趟去皇陵,圣人不仅派了薛无问去,还派了心腹太监赵保英一同前往。
这位秉太监与东厂的掌印太监余万拙明面上相处甚欢,可实际上,二人私底下的争斗已日趋白热化,不争个你死我活根本不会罢休。
东厂几位太监的争斗素来不是东风压到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眼下皇陵出事,圣人派的是赵保英,可见赵保英一派是压了余万拙一头的。
思及此,唐劲恨不能自行掌嘴十下,人赵公公听见这些流言都还是笑眯眯的,气定神闲得很呢,他多什么嘴?
正懊恼着,便见那位赵公公忽然一甩拂尘,对薛无问道:“薛大人,皇陵之事既已查清,该进宫面见圣人了,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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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辆马车从定国公府驶出,疾行驱往永福街。
此时的霍府里,佟嬷嬷抱着一蓬折的腊梅,掀开帘子,进了内室。见卫媗静静坐在暖榻上不言不语,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
自从两日前,小公子来了趟这里,大姑娘便沉默了两日,瞧着倒也不像是在伤心,更像是有些恍惚。
佟嬷嬷从小就看着卫媗长大,虽然在卫媗满十三岁后她便荣养退了府,直到卫家出事了,才被薛世子从老家接到盛京。
但离府的这几年丝毫影响不了她与卫媗比一般主仆都要深厚的感情,大姑娘在她眼里,始终是那个为了不喝药,摇着她的手撒娇的小娘子。
小公子究竟同大姑娘说了什么,佟嬷嬷并不知,也自知自己不该过问,于是便也不问,只是越加细心地照料着卫媗。
“今日的腊梅开得越好了。”
佟嬷嬷笑吟吟地来到暖榻边的桌案前,将花瓶里开败的梅花抽了出来,继续道:“大姑娘可要亲自插花?”
从前大姑娘在青州时,时常会领着族里的小娘子摘花插花,若是遇上春光明媚,还会开个赏花宴。
卫媗微微回神,知晓佟嬷嬷是在哄她开怀,也不忍心辜负她的心意,展眉接过佟嬷嬷手上的腊梅枝,将梅枝插入花瓶里。
卫媗静静凝视着枝头那几朵嫩黄的花朵,忽然就想起了无双院的那棵腊梅树。
她刚到盛京时,无双院最初是没有腊梅树的。是薛无问听佟嬷嬷说,她在青州的院子里种了一棵腊梅树,他这才让人移植了一棵腊梅树到无双院。
彼时她心里仍沉浸在卫氏一族满门被诛的悲痛里,对薛无问的举措并不觉着有什么,更谈不上什么触动。
可现下再回想,那时他才挨了四十九鞭,脸色分明不好,却还是忍着痛,差人给她种树,就为了哄她一瞬的开怀。
卫媗垂下眼,一边的佟嬷嬷拿起一块帕子,给她擦拭落在指尖的雪水。
就在这时,门外忽地传来一道敲门声。
“姨娘,定国公府来人了,说要接您回去府里住。”
佟嬷嬷皱起眉头,前几日世子爷才刚来过,说要接姑娘回去。可那时小公子出门未归,姑娘不愿意走,说要留到小公子会试结束了才回无双院的。
佟嬷嬷正要开口,却听卫媗淡淡道:“嬷嬷,收拾收拾,我们回去无双院。”
佟嬷嬷一怔,下意识抬眼,便见自家姑娘长睫微垂,静静擦着手指,侧脸娴静姣好,瞧着仿佛比先前又有些不同了。
佟嬷嬷忙应下,出了屋子,吩咐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去了。
她们要带的东西着实不多,无双院里的物什一应具有,世子爷但凡得了点什么,宫里的赏赐也好,寻来的稀罕玩意儿也好,都是一水儿往无双院送。
不到一个时辰,几人便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
定国公府来人的事,霍珏一早便听何宁前来禀报了。
待得卫媗与杨蕙娘、苏世青、方嗣同一一告别后,他与姜黎一同去了东厢院。
姜黎与卫媗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心里早就拿她当亲姐姐看的,知道她要走,眼眶瞬时红了一圈,却不敢落泪。
只因霍珏说了,阿姐回去定国公府是好事。
卫媗一看小姑娘眼睛红了,忙柔声笑道:“瞧你,有甚好伤心的?我便是回了定国公府,随时都可以回来看你与阿珏。”
姜黎忙忍住泪意,道:“当真?”
卫媗莞尔道:“自是当真,阿姐还能骗你不成?”
小姑娘听见这话,总算是开心些了,上前用力地抱住卫媗,悄声说道:“日后我定会督促霍珏做个大官,好给阿姐你做靠山的,教那定国公府里的人无人敢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