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提醒我,这八鲜行我确实头一回来。”
裴训月道,余光却紧紧盯着张大手中的刀。那动作极熟练,转眼间已将一条鱼去鳞剖肚。光天化日,又有如此多的客人排队,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把一张纸条塞进鱼肚子,似乎不是易事。
“张大这鱼杀得越来越快呦。”
楚工匠旁观评价。张大嘿嘿一笑:“多谢楚老哥夸赞。当初我的摊子在西市口,只有芝麻那么点大,我又不识字,还是你给我写的招牌呢。”
裴训月心里一惊,脱口而出:“你不识字?”
张大抬头,楞道:“可不是?我一个卖鱼的,又不是举人,能识个什么字。”
裴训月登时转身,连那尾鱼也忘了接,还是楚工匠巴巴儿地送过来:“大人,您忘了鱼笱呦。”
“多谢。”
裴训月心乱如麻地接过。“大人怎么如此匆忙?最近案子还是多哇?”
楚工匠在她身后遥遥问。裴训月只应付回答了事,便往僧录司的方向赶。楚工匠看着裴训月匆匆离去的背影,叹口气:“这么忙那我的那桩事,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说”
一旁杀鱼的张大和楚工匠认识有些年头了,算得上老相识。十几年前楚工匠还在为利运塔画图的时候,张大就在此地卖鱼。张大见楚工匠忧心忡忡,便问:“老楚,你找那公子有事?”
“嗐,那可不是什么普通公子,是胡知府也得高看一眼的僧录司裴大人呢。我找他,还不是为了我们塔里那点破事。之前有个好后生姓庄,是我从姑苏带来的徒弟,在塔里看管籍册,突然被杀了,你听说没有?”
“没,”
张大摇头,又冷笑,“要我说,这破塔还重修个什么?这么不吉利,不如塌掉了事。”
“哎可不敢乱说——”
楚工匠连忙摆摆手。张大手里杀鱼的刀不停,觑着眼:“那你倒说说,什么事叫你这样焦心?”
楚工匠附在张大耳边,眼前是摆尾渐止的死鱼:“我怀疑,这塔里第八层,从前出过大事!就在我刚想去查的时候”
他又叽里咕噜悄声说了一会,引得队伍里众人都不耐烦。张大手起刀落,将鱼生生剖肚,安慰一众客人:“莫急莫急!”
说罢却给楚工匠留个眼色,“老楚,你先等等,我也有件怪事要和你说。”
就在二人叽叽咕咕的当下,长长的等待买鱼的队伍里,有个跛脚的男人,盯着张大,眯起了眼。
裴训月拎着鱼笱回到僧录司的这一路上,走过北坊数条长街。她来僧录司也快两个月了,却从未留心司外之地。百姓们来来往往,从巨大的利运塔废墟旁目不移转地路过,仿佛全然不记得一场大灾曾在半年前降临。
再宏大的事,发生久了,都显得遥远。
裴训月把鱼送给胖婶后,回到东厢房,将门拢好,独自盯着纸条。这纸上的字写得实在丑陋,还不如初上学堂的五岁小儿。倒像是成年人用左手写的。校对字迹只怕是无用功。
张大不识字,杀鱼又快,而且在北坊卖了十几年鱼,是个毫无疑问的平民。纸条应该不可能是在他那儿被塞进鱼肚。那只有一种可能,鱼被胖婶放进厨房冰桶里后,有一个对僧录司十分熟悉的人,溜进厨房,把纸塞进了鱼肚子里。
为什么纸上写了七日内呢?七日后到底是什么日子裴训月拧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被她错过。正在那时,红姑叩了叩门,拿了几件冬衣进来,问:“咦,阿月,你一个人对着空房发什么呆?”
“没什么,在想案子。”
裴训月勉强笑笑。自从展刃住进僧录司后,红姑许多时间都和展刃呆在一起,陪着裴训月的时间却变少了。这倒也不奇怪,他俩同做侍卫从小一起长大,算青梅竹马,爱好都相同。“这衣服是他缝的?”
裴训月看了看衣服,没说明白,随口问。“可不是么,他才和阿兴呆了一个上午,就学得这么快。他还说,以后要常常和阿兴多学做活呢。”
红姑甜甜一笑。
“他是谁?谁是他?”
裴训月打趣。红姑红了脸眄她一眼,并不肯接话。裴训月便也撂开,正了色,把红姑拉到一旁,将纸条铺平给她看。红姑看完,脸如冰霜:“你今早出门说买鱼,是不是一个人去查这件事了?这么危险,怎得不叫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