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懒洋洋的,头脑却是活跃的,冷不丁的,他想起了程世腾。他从来不允许自己想这个人,禁止了三年,终于让对方的面目渐渐模糊。那是个让小鹿想和他同归于尽的人,不能想,想了伤神又伤心。把心思硬从程世腾身上拽回来,他抬眼去看何若龙。何若龙起了身,从锅里给他盛了一小碗很稀的白米粥。他记得对方左臂还带着伤,于是起身主动伸手接了碗。隔着腾腾的蒸汽,何若龙回头对他说了一句:&ldo;小心点儿,特别烫。&rdo;这句话说得低而温柔,带着自自然然的亲近劲儿。小鹿脸上没反应,心里很欢喜。坐下去低了头,他捧着碗,一边吹气一边慢慢的喝。何若龙也捧着一碗热粥坐下了,灶前地方逼仄,他的膝盖顶了小鹿的膝盖。两个人没话说,单是呼呼噜噜的喝粥,喝完一碗再来一碗,烫出满头的热汗。小鹿喝过两碗,忽然问道:&ldo;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rdo;何若龙深深的一低头:&ldo;你自己看。&rdo;小鹿拨开他汗湿的短头发:&ldo;你当时为什么不屈服?&rdo;何若龙任他用指尖触碰自己结了痂的伤:&ldo;当时以为自己是死定了,横竖一死,犯不上临死之前还当一回软蛋。再说,那时候看你是个小兄弟,也不服你。&rdo;小鹿收回了手:&ldo;现在服了吗?&rdo;何若龙抬起头:&ldo;不是服不服的事儿,现在我当你是朋友。&rdo;小鹿笑了:&ldo;我没有朋友。&rdo;何若龙想了一下,也笑了:&ldo;我那些弟兄里面,有处得特别好的,也算是朋友吧,可惜那一夜被你的兵全打死了。&rdo;小鹿听了他这个轻描淡写的语气,就知道这人从根子上,和土匪就不是一路人。他那些弟兄死了,他竟然一点也不惋惜哀悼。这个人的心,硬起来也许会相当的硬。但小鹿还是觉得他好,好得都说不出他哪里好。两人吃饱之后,各自回房休息。翌日上午,小鹿让张春生把信邮寄了出去。结果不出两天的工夫,回应的电报便到了。电报是从张家口发过来的,但看内容,却是让小鹿带着何若龙往天津去。因为程廷礼不是常驻张家口,一旦闲了,还是得回天津那个花花世界。小鹿认为自己没有白白的绞尽脑汁写信,果然成功的勾起了程廷礼对何若龙的兴趣。程廷礼的兴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小鹿认为何若龙俊而不俏,是个典型的男子汉长相,应该不会引动干爹的色心,去一趟也不会有麻烦。而凭着何若龙的谈吐仪表,若是当真入了程廷礼的眼,那么凭着他的才干,得个差事也是很容易的事情。无论得个什么差事,都能混口饭吃,都比当土匪强,更比凌迟示众强。小鹿本来在这小县城里住得挺好,万分的不愿意再回北平天津,可是为了何若龙,他决定走这一趟。把营里的军务交待安排清楚了,他带上他那一对不甚体面的左膀右臂,领着何若龙启了程。(上)小鹿抵达天津之后,第一件事是投奔去了察哈尔省政府驻津办事处。凡是察哈尔那边的人到了天津,若是无处落脚,都可以到这办事处里安身。办事处是一所大院落,里面房屋不少,格局类似公寓,房钱低得可以忽略不计,并且有厨房,置办得出热菜热饭。管事人见来了一位营长,便很惊讶,因为营长不该在钱上犯难,又是这样年轻,应该住饭店找热闹才是正经。小鹿不肯多说,掏钱定了四间屋子‐‐本来是想定三间的,但是张春生大着胆子提出抗议,表示自己不肯与武魁同室而眠,因为他睡觉轻,而武魁打起呼噜简直如同打雷一般。张春生从来不提要求,偶尔提了一次,小鹿必要满足他。进了屋子放了行李,小鹿又让伙计从厨房送来了四份炒饭。武魁坐在张春生的屋子里吃,边吃边小声发牢骚:&ldo;咱营座也够小气的,来天津卫一趟,第一顿就给咱吃炒饭。&rdo;张春生对小鹿的回护,已经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ldo;这饭炒得不是挺好的吗?&rdo;武魁见神见鬼的压低了声音:&ldo;炒饭再好它也是炒饭呀!哎,你知道吗?咱营座这回来可没少带钱,他那箱子里,全是现大洋!&rdo;张春生有点不耐烦了:&ldo;他要带就带呗,又不是偷的抢的,他带点儿钱怎么了?&rdo;武魁连连摆手:&ldo;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他是你祖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