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问汲汲营营半生,为国为民。所愧对者,唯桑苓一人。
……
夜深人静,徐鸿手持油灯踏进藏在书柜后面的密室,另一只手上提着三层高的食盒。脚步轻快,像是带着少年人去见心上人时才有的迫切。
转过甬道,用手肘推进左数第二块青砖,又一道暗门应声开启,别有洞天。
如果忽视这是间四面无窗的密室,眼前闺房的布置,精巧雅致,及其用心。琴棋书画无一不全,绫罗绸缎、金装玉裹,目所能及之处皆非凡品。
近乡情怯似的,徐鸿的脚步忽然放缓,语气中似乎还带着讨好试探,含笑道:“桑苓?”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端坐在桌前的女子清扬婉兮,眼角的细纹非但无损其秀丽,反而平添了娴静的气度。
恍若未闻,运笔如飞,素手纤纤落笔诗成:秋来何处最宜听,一树寒蝉噪晚晴。风急不堪频入耳,月明还是更关情。声含远籁清如许,影落空阶冷似冰。莫向高枝怨摇落,此时心事与谁盟。
“用膳吧。”
徐鸿俨然习惯了她的沉默,将食盒中的菜肴一样样摆在圆桌上,不厌其烦与她柔声道:“今日我路过东街,买了你喜欢的见风消,快来尝尝。”
当年,刘家门禁严苛,她非年节鲜少出街。他便时常买些她喜欢的吃食,翻墙过去去逗她开心。
酒醅做成的见风消,是她最喜欢的一样点心。
刘桑苓与明丹姝并不相像,丹姝艳丽,而她却似芙蓉清霜,盈盈独立。
起身走到桌边坐下,冷静、疏离,对他视若无睹。视线停在盘中的见风消上,却错开筷子,心如止水。
自从五年前被徐鸿移花接木从死牢中换出来,她便困在这密室,不知春秋。一日三餐由他亲力亲为送来,不曾有过逾矩,只是固执地与她重复着二十余年前,那段风花雪月造就的憾事。
“听说皇上去了河阳,大约是去见了你父亲。”
徐鸿夹起一块见风消到她碟中,神色一改在外时的阴冷庄肃,如春风拂面。
继续波澜不惊道:“有什么用呢,江山腐之久矣,岂是一人一户之力可转圜的。”
刘桑苓筷子顿住,难得抬眼打量了他片刻…
当年的徐鸿,意气风发、嫉恶如仇,是整个建安城中最耀眼的少年,却偏偏心悦于她。
情窦初开时,如何不心动…
好景不长,戎狄王臣入京,先皇动了以她为易求和的念头。徐鸿惊怒之下持剑斩来使,血溅城门,铸成大错。
他为了将功赎罪,主动请缨到边境退敌。行前那夜…二人情到深处,违背礼教,珠胎暗结。
瞒了五个月,她以命相要挟,却低估了刘家作为庶族纯臣,对于门阀的痛恨,非但不允亲事,又送走了那孩子。
徐鸿一走便是年余,大军凯旋时却听说徐氏宗族替他定下了季氏嫡女为妻,万般无奈下她奉父母之命嫁给刘家的门生——明章。
明章是与徐鸿那般快意情仇完全不同的人,温和君子,心中似有海纳百川,润物无声。对她亦不计前嫌,小心呵护。
成婚第四年,明章入内阁,她获封诰命。中秋宫宴上,时隔五年再见徐鸿,他红着眼睛与她说找到了那孩子,求她放下一切与他远走高飞。
此后,她再不入宫赴宴,只安心留在明章身边相夫教子,过起了细水长流的日子。
直到五年前…徐鸿带着她亲眼目睹明章人头落地,用丹姝和继臻的命威胁她活下去。
他日日到此,任她辱骂痛恨,多年如一日偏执地恳求、期望,能与她弥补当年的遗憾,何其可悲可笑…
“江南和徐氏宗族,想让儒儿娶康乐为妻,你觉得如何?”
徐鸿语气像是如寻常夫妻那般,征求她的意见。
见她放下了筷子,收好残羹冷炙放回食盒,自顾自道:“我倒觉得是桩不错的婚事,康乐公主的性子,与你当年很是相似,你会喜欢的。”
“徐鸿…”
她望尽他深黯似乎山雨欲来的眼眸,却如何联想不起早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颤声:“收手吧!”
血流成河,她百死难辞其咎。
徐鸿抬拭去她眼角的泪痕,眼神痴迷视若珍宝,缓缓道:“先帝、明章、刘家、太后…所有造成你我今日这般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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