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赶集的这天,像往常一样,天还没亮,郭仁爱套好牛车,车子里拉着几只大羊便出了。到了集市,已经是晌午了,郭平毅也早在这里等着父亲了,他从父亲手中接过缰绳,照看着牛羊,集市上赶着来卖牲口的人并不多,条件稍微好的,不会巴巴儿地拉十几里路来卖,因为每年都会有牲口贩子到各个村去收牲口,只是价钱少些。
看着父亲去了人群与人讨价还价,矮小瘦弱黝黑略带佝偻的父亲,带着一个用面袋缝制的小白冒儿,站在几个高大肥胖的商贩面前显得格格不入,他那穿了许久的补丁摞补丁的限量版中山装,让人倍感心疼,经过一段时间讨价还价,父亲同几个人从人群中出来,朝着郭平毅走来。查看完牲口,对方也连连夸赞郭仁爱养的牲口好,愿意给相应的价钱,于是郭仁爱便一口气卖完了牛羊,拿着别人给的钱仔细看着真假,确定是真钱后才装入布包。
回去的时候,父子两人拉着空车子走着,郭平毅看到父亲脸上的失落,也不敢说话,牛羊是父亲的伙伴儿,尤其是牛,它能减轻父亲一半儿的营生,如今为了学费的事儿,却不得不卖了,只能以后会再慢慢打听周围谁家生小牛,买一只回去养。
晌午过后,太阳也肆意的炙烤着大地,沟里不时出蝉鸣的声音,郭仁爱甚是疲倦,他拉着车子吃力的走着,也不愿脱下外套,担心脱了衣裳,会将带的钱弄丢,郭平毅几次想拉车,都被父亲拒绝了,他只好一只手扶着车帮父亲推着。
牛是庄稼人的命根子,郭仁爱是最不想卖牛的,有个牛,能省不少事儿,刚买回那会儿,小牛病了,郭仁爱跟着病了一场,如今好了,牛卖了,郭仁爱的心情也回到了零点,心里空荡极了,平蕾娃死了,平毅娃再几天也上大学走了,牛羊卖了,这个家终究是只剩下他和郭赵氏了。
郭家村距离紫杉乡较远,足足有十几里大路,每次赶集,都是走完山路走川路,回家便是走完川路走山路,很是遥远,村里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尽管如此,也很少人出去,有思想落后的缘故,有故土难离的缘故,还有未知外面世界的缘故。
太阳已经落到了西边,天渐渐暗了下来,川路已经走完了,到了爬山路,郭平毅还是从父亲手中接过车子拉着,就像父亲卖出去的牛那样,一步一步的拖着步伐向前挪动着,爬到山上天已经黑了,路过的村庄渐渐开始点灯了,父子俩按照既定路线走着,这条路即便没有灯他们也知道怎么走。
自郭平毅回来,郭仁爱家门庭若市,村里出来个大学生,家家户户脸上都有光彩,郭平蕾死后,郭仁爱家大约再没有这样热闹过了,有送来白面的,有送来鸡蛋的,有女子们送来鞋垫毛袜子的,有送布鞋雨伞的,有送衣裳的,有送钱的,郭仁保让郭平康送来了五块钱给弟弟上学吃饭的,村支书郭亮山送来了五块钱还有一块羊油,钱给郭平毅学校吃饭,油让郭仁爱吃的,其余也有送一两块钱的,郭长鑫专门从紫杉乡回来,送了一套崭新的中山装,郭常易送来了两张羊皮,出这天,更是热闹,郭长鑫拿来一箱鞭炮,走的时候在村门口放,郭常易领队唱陕北民歌,好不热闹。
送走郭平毅后,郭丛林萌生了一个想法,让方方和兰兰念书,自古求上的中,求中的下,姊妹两个中有一个能念成,出个大学生,当了公家人,就能帮衬上其他姊妹一把,从而带动整个家族向前进步,他郭丛林就没白活。
晚上,郭白氏做了一锅烩豆角,又将早上吃的窝窝热好,放在笸箩上面,端上炕,看着方方和兰兰姊妹两个大口麻噎的吃着,像两只可爱的小猪娃,郭丛林幸福极了,等到都吃完以后,方方忙着洗碗,兰兰给姐姐帮忙收拾,郭白氏也拿出她的家伙事儿,纳着鞋底子。
郭丛林抽了一锅儿烟,在炕栏上磕了磕,将烟袋收起来,靠在被子上道“我打算让方方娃和兰兰娃也念书了。”
话音刚落,窑里的空气一时像被凝固住了一般,寂静无声,随后,便是方方和兰兰洗碗的声音,郭常易看着郭白氏,郭白氏也没有说话,继续纳着鞋底儿,郭丛林见所有人都不说话,继续道“你们看看平毅娃,前先年庄里人都让仁爱别供平毅娃念书了,别供了,看看今天,庄里谁能有那份儿光荣了,咱庄里没第二个像仁爱那么能行的,平毅娃日后的铁饭碗是端定了,这是当达妈一辈子的功劳了。”
郭常易笑道“达,方方娃和兰兰娃,都是女子娃娃,二叔再能行,不是也没让平蕾娃念书么。”
郭丛林道“我主意定了,家里那么些受苦的,你能干的,我能干的,你妈能干的,你婆姨也能干的,为甚要绑着两个娃娃一起干活儿了,我那时候也没有绑着你,让你下地干农活啊,是你自己不念书的,娃娃们的前途不能让我们给绑死,得让他们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郭常易道“我栏羊了,我婆姨一年也养这群娃娃不容易,地里就你和我妈两个,方方娃和兰兰娃现在都能上手干活了,再说,家里也没那些闲钱啊。”
郭丛林往被子后面又靠了靠道“咱庄里念书的话,一年哈来也要不了几个钱,你栏羊一年人家也给你钱,家里现在也有十几个羊了,我一年打下那些粮食,足够两个娃娃念书了。”
郭常易道“达,不是我不让念,我婆姨眼见着就生娃娃了,万一生个小子娃娃,不得攒点钱,等大了也让念书么。”
郭丛林生气道“天天念叨着生小子,这生了多少个了,等生哈了再说,娃娃们已经开学了,明天我打算带上两个娃娃去学校报名了。”
郭常易满脸不情愿道“到时候我婆姨又回来闹了,况且我也没有多余的钱给,都是我婆姨管钱的。”
郭丛林道“你婆姨前面生娃娃,公家人拿了我多少东西,那些牛羊哪个不是我的,你现在吃的粮食,哪个不是我和你妈打的。”
郭常易低着头,不说话,郭丛林继续道“你前面说平蕾娃,人家也多少念过几年书,字识的不少了,郭仁爱不在,庄里很多人过年的对联都是平蕾娃给写,那比平毅娃写的好多了。”
见郭常易仍不说话,郭丛林又放缓了语气道“你不想想丽丽娃为甚走,不要是你们不让娃娃上学,那能走吗,到时候这两个娃娃照着姐姐的样儿来,你婆姨又生不哈小子,你真的打算一个娃娃都不要了,真是猪油蒙心了。”
郭常易被父亲的话说的哑口无言,只好答应带着方方和兰兰去报名念书,趁着郭长鑫在家,郭常易又连夜去了郭长鑫家中,看能不能给两个娃娃弄一套书来,毕竟现在已经开学多日了,学生娃的课本都过了,以后姊妹两个上学,都订一套书,两个娃娃一起学,学费交两个人的。
刚买上书没几天,郭常易就听人说婆姨生了,这回生了个小子,郭常易激动的睡不着觉,恨不得马上去丈母娘家看婆姨去,因为要栏羊,只能等到婆姨满月了回家再看,以后他郭常易也有后了,再不用东躲西藏了,公家人知道后,大不了拉着婆姨去做接扎手术,郭白氏听到说生了小子,第二天早上天没亮便去庙里进香了,她要烧最早的一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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