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为她父亲烧头七回来的路上,她始终默默不语。但与往日不同的是,她经常趁宋大耍不注意时偷偷看他。快走到屯子口的时候,她竟突然和他说话了,她把孩子往宋大耍右手臂上一放,有些害羞似的说:“你先回去吧,我去方便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她的声音圆润清丽,十分动人,望着她娇嫩美丽的小脸儿,宋大耍心里不由涌起一股特殊的暖流。
宋大耍说:“马上就到家了,就不能忍一会儿吗?”
她头一低,脸一红,便有些莫名其妙地笑了。
这一笑,宋大耍便有点儿蒙,他立即对妻子说:“去吧,去吧,我在家等你。”
妻子看了孩子一眼,转身便走进了道旁的庄稼地。宋大耍一直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庄稼里,才抱着孩子先回了家,邻居远远地见他有些乐癫癫地回来,便奇怪地说:“今儿个太阳咋从西边出来了?”
宋大耍不解地问:“你说啥?”
邻居说:“你们今儿个咋拆对儿了?你媳妇呢?”
一句话便把宋大耍问醒了,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尤其是她的笑,实在令他觉得蹊跷。他把孩子往邻居怀里一放,转身就往屯子口跑,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庄稼地,希望在一个角落里能忽然看见他的妻子……然而,他的妻子仿佛一下子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那一夜,全村的男人几乎彻夜未眠,找了一夜,却始终没有找到那小媳妇的影子。
宋大耍垮了,早晨的阳光一照,人们现他的头都白了。一向以刚硬着称的宋大耍,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满屋子的人都惊奇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日头升得老高了,汉子们便66续续地出去干活,屋子里变得空荡荡的了。这时,孩子在他的怀里动了一下,并咿咿呀呀地叫了一声,宋大耍的心突然一动:直到这时,他才想起他还有一个孩子!
看着孩子,他坠进万丈深渊的心终于有了着落。孩子见了父亲,快乐地冲他笑了,圆乎乎的小脸露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这一笑,便又把父亲的眼泪笑出来了。
从此,宋大耍便再也没有出去劳作过,那一大片土地被好心人给租出去了,可他连地租都不收,仿佛那已经成了别人的地。他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精心照顾着那个长着“福根”
的孩子,每天除了为孩子接屎接尿,喂水喂粥外,便翻来覆去地拿着抹布东擦西擦,嘴里还嘀咕着什么。每到黄昏的时候,他便抱着孩子到屯子口去散步,他去的时候,脚步总是急匆匆的,可回来的时候,人却失魂落魄似的,天天如此。
有人好奇地跟在宋大耍的后面看,现他匆匆忙忙往屯子口奔,站在屯子口,先是往北望,摇摇头,再往南望,又摇摇头,脸便阴沉了,带着失望慢慢走回来。渐渐地,人们便悟出道理来了:宋大耍天天到屯子口,是为了接媳妇的。
一时间,到处都能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有人说:“大耍一世英明,年轻时那么瞧不起女人,可到了老了,竟栽到女人身上了……”
有人说:“他魔怔了不打紧,那么小的孩子,可怎么活呀?”
那些天,宋家窝棚人的话题始终没有离开宋大耍。每到黄昏,便有很多人远远地站在角落里,偷偷地看宋大耍抱着孩子在夕阳下落魄的身影,红而低垂的云霞映衬着那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小,特别凄凉,许多人不禁流下泪来。
一天晚饭后,宋家窝棚的几个头面人物恰巧聚在了一起,谈起宋大耍,便都叹息起来。有人说:“宋大耍待咱们屯子每一家都不薄,咱可不能眼瞅着他毁了呀,趁他病还轻,想法治好,要不就难治了。”
这话引起大家的一致赞同。有人建议把宋大耍送进疯人院,有人建议请邻村“大神儿”
给驱驱邪。最后,宋大耍的叔叔宋达仁慢悠悠地说话了,他说:“心病还得心药治,大耍的病,必须得以毒攻毒。”
见大家听得认真,老头便清了清嗓,加大了声音:“他不是因为女人魔怔的吗?他不是只在黄昏时才犯病吗?咱们有两种方法:一是为他找个媳妇;二是犯病时,大家想法缠住他,让他没有时间去想他媳妇。”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说第一条难办,因为谁都知道,宋大耍心高,长得不美的女人他是不会要的。但宋大耍也是五十往六十上奔的人了,人家漂亮的闺女能肯吗?所以,第一条是不行了。
可第二条实施起来,也是很难。宋大耍想媳妇想的,都迷了心性,什么事能有他接媳妇的事儿重要呢?
宋达仁忽然一拍大腿,说:“有了,咱们去拉他赌一局,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
大家纷纷反对,“宋大耍已经为了这事丢了手,他肯定不会再赌了。”
宋达仁胸有成竹地说:“当初他断手誓,是为了讨好他媳妇。现在媳妇跑了,他还戒哪门子赌啊?”
大家琢磨这话,觉得也有道理,况且也只有这一条路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就算不成功,也算尽了父老乡亲的一片心了。
黄昏即将来临之时,几个“老耍儿”
早早地吃了饭,便嘻嘻哈哈地来到宋大耍家赌钱。对这些不之客,宋大耍表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到了接媳妇的时候了,可这些人还不走,乡里乡亲的,他又拉不下脸驱逐他们。就这样,牌桌就支起来了。
几个人虽玩着牌,却不让宋大耍消停。这个说:“老哥,给我倒杯水。”
那个说:“老哥,把旱烟拿点儿来。”
宋大耍几次想出去,却始终没脱开身。不一会儿,这个又说:“老哥,我上趟厕所,你替我一会儿。”
那个又说:“老哥,我这牌太背了,你帮我参谋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