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华戎今年已然五十岁了。五十岁的年纪,其实也该死了。
下葬那日,他卖了祖宅,用所有的银两购置了一块大的石碑,请人搬了来,从东山边抬到西山边,招摇过市,犹如前几日他背着谢华戎的尸体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谢华戎死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买了一块石碑,要为他做墓志铭。
他握着刻刀,趴在石碑之上,一点一点的开始回忆他们的生平。
“出身贫寒,立志高远。”
只第一句话,他就现自己的眼泪已经将石碑淋湿了一角。
他跟华戎,都是穷苦人家出生,一个家里是放牛的,一个家里是卖豆腐的,但却俱都喜欢读书,他们同处一村,彼此扶持,终于获得了读书的机会,寒窗苦读十几年,终于成了有名声的人。
他们的字极好,经常有人上门求字,他们也长得极好,被人合称为蜀州第一。
年轻的他们轻狂得很,以为自己是不得了的人物,于是纷纷立下誓言,要为官,要为百姓做官。
但很快,他们现自己与格格不入,他们想要的清明蜀州根本不存在。
这个官场人人都虚伪的朝堂,这个百姓苦痛已经麻木的年月,这个战乱频,北边皇权不如世家,兴亡都是百姓苦的世间,他们根本无能为力。
他们辞官归家,开始用自己的名声救助那些寒门学子和穷苦百姓。
他们购置了一处宅院,买了书,买了墨纸砚和干粮,他们广邀天下有才之士过来讲学,他们日日坐在那座院子里,为学生们解惑,那十几年里,他们很快活。
但是很快,他们现这个世间依旧污浊。他们做的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
没有权利,他们根本做不了大事。
谢华戎对他说,“元礼,我还是决定入仕了。”
萧元礼迟疑不定,“我更想在这里教授子弟。”
谢华戎笑着道:“元礼,那你就在这里为我守着草庐,等着我将蜀州的官衙里肃清,到时候你带着学生们来,我应需要你们的帮扶。”
萧元礼点点头,“好,你先走一步,我后面跟上。”
谁知道,他竟真的先走一步了。
萧元礼颤颤巍巍,一一划,在石碑上刻道:“为民一生,蒙冤而逝,滚滚江水,何时洗清。”
刻至此处,他泪如雨下,底下看着他刻碑的人也跪地痛哭,有人高声呐喊,“若是谢老要贪污,这么多年来,他贪污的银子在哪里?啊?在哪里?是在我们的肚子里吗?我们吃了他给的粮食,下次要不要我们把肚子剖出来给徐家的人瞧瞧——”
此话一出,有几个血烈的站起来就往徐家的方向跑。
他们都不相信谢华戎会贪污。蜀州的世家当属徐家为第一,如今徐家的人冤枉谢老贪污,逼得他自尽而亡,他们这些人在谢老被冤枉的时候已然做了一次缩头乌龟,但此时此刻,他们不愿意再缩起来了。
一个个人冒着必死的决心而去,萧元礼身边渐渐没了人,只几个学子零零散散坐在当地守着他继续刻碑。
他也对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只继续刻写道:“愿君如江水,东流蓬莱。愿君如清风,西去瑶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