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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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贞将谢朗直拖进太学，太学府内，银杏树冠盖亭亭。陆元贞将谢朗一把丢在树下，冷声道：&ldo;柔嘉八岁时，随我们来太学府玩，在你的撺掇下爬上这树，摔了下来。你小子武功好过我，先我一步接住她，结果被压裂了肩胛骨。你养伤时，柔嘉伏在你身上哭，她说什么来着？&rdo;谢朗爬起来，糊里糊涂中，想起这话似在不久前听过，愣了半晌，低低道：&ldo;她、她说她才是我的未婚妻……&rdo;陆元贞一拳将他揍翻在地，俯视着他，厉声道：&ldo;你还记得她是你的未婚妻？！她自八岁时便说要嫁给你，这份深情厚意，是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份！你竟说要解除婚约？！她哪点不好？你竟敢看不上她？！&rdo;谢朗被揍得眼冒金星，在地上乱爬了一阵，好不容易靠着银杏树坐定了，悲从中来，低声道：&ldo;是她看不上我，骂我是没、没出息的臭小子。&rdo;陆元贞一愣，想起柔嘉在树下落泪时，似是骂过&ldo;臭小子坏小子&rdo;，面色便缓和了几分。他蹲在谢朗面前，问道：&ldo;她为什么骂你没出息？&rdo;醉意朦胧中，谢朗终于将哽在心中数月的话一吐为快，低泣道，&ldo;她说我没用，说我要靠她保护。她看不起我，从没把我放在心上……&rdo;陆元贞愣了许久，见谢朗的痛苦毫不作伪，叹了声，在他身边坐下来，温言劝道：&ldo;柔嘉哪会看不起你？只是她是公主，身份尊贵，性子娇了一些，你让着她点便是。她、她心中可只有你……&rdo;说到最后，他心中酸楚，仰头望着满天繁星，叹了口气。谢朗靠着银杏树，也叹了口气，苦涩地说道：&ldo;她心中没有我，她心中只有他……在她心中，无论人品还是见识，我都不如他……&rdo;他脑子越来越迷糊，说到后来，眼睛已渐渐闭上。陆元贞出神了一会，才回过味来，猛地转头，揪住谢朗喝问，&ldo;她心中的那人是谁？！&rdo;谢朗却已酒鼾大作，任凭他怎么摇也摇不醒。陆元贞只得松了手，怔怔坐在树下，听着谢朗的鼾声，心中七上八下，思绪如麻。五一、惊雷翌日清晨，谢朗头痛欲裂地醒来，一眼看到太奶奶正一脸凝重地坐在自己床前，谢朗被她脸上从没见过的严肃表情吓了一跳，忙翻身下榻，跪在她面前。太奶奶拄着拐杖站起，冷冷道：&ldo;你随我来。&rdo;谢朗欲上前扶住她，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大步向前走去。谢朗忐忑不安地跟到祠堂，太奶奶将拐杖一顿，厉声道：&ldo;上香！跪下！&rdo;谢朗老老实实地燃了三柱香，再跪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ldo;我问你，安宗泰熙五年，楚王谋逆，安宗皇帝出逃避难，楚王窃据了皇宫。是谁白衣素帽，带领京城士子，到玄贞门击响登闻鼓，在全京城百姓面前痛斥楚王大逆不道，从而血溅玄贞门，以身殉国的？&rdo;谢朗深深叩头，道：&ldo;是我谢氏第三十七代嫡宗，谢绍。&rdo;&ldo;明宗天泰三年，我朝与柔然国陡然交恶，是谁力挽狂澜，出使柔然，一人面对千军万马，毫无惧色，最终说服柔然国王，平息干戈，有大功于国家社稷的？&rdo;谢朗再叩首，道：&ldo;是我谢氏第三十八代嫡宗，谢坚。&rdo;&ldo;穆宗乾宁四年，穆宗皇帝病危，是谁临危受命，迎元宗入京承继大统，击败阉党谋逆的？&rdo;&ldo;是我谢氏第四十代嫡宗，谢璆。&rdo;太奶奶仰头望向满堂黑底白漆的牌位，缓缓道：&ldo;殷国一朝，我谢氏可出过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rdo;谢朗一愣，太奶奶已连顿拐杖，鬓边几缕银发随风而动，怒道：&ldo;难道你打算做谢氏第一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吗？！&rdo;谢朗大急，争辩道：&ldo;怎么会……&rdo;&ldo;你不去兵部述职，不尽人臣之责，是为不忠；你整日游荡于画舫酒楼，自暴自弃，令至亲忧心，是为不孝；你身为社稷重臣，不为民谋福祉，是为不仁；你不与公主完婚，浪荡颓废，令公主伤心，是为……&rdo;太奶奶喘了几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谢朗半晌说不出话来，呆跪在地上，只觉五心烦乱，终于忍不住说道：&ldo;我从来没想过要娶柔嘉，我自己的终身大事，谁也不问我的意见，就帮我作了主，我就是不愿意，又怎么样了？&rdo;太奶奶再想不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作为谢氏一族实际上的主心骨，她经历过几朝大风大浪，早已看透世情，通明世事。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谢氏已不比往常，在这暗流汹涌的朝廷，必须小心翼翼步步谨慎方能保全家族几百年来的荣誉，不料这愣小子情窦初开，竟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这话若是传了出去，谢氏一族所受的牵连，真是不堪设想。她恨不得举起拐杖，狠狠将谢朗责打一顿，可目光掠过早逝的儿子的牌位，心中一酸，复又一软，长长地叹息一声，&ldo;傻小子，你心里再不愿意，那也改不了你都尉驸马的身份，难道你还想毁婚不成？&rdo;谢朗这段时间，心心念念，想的正是这&ldo;毁婚&rdo;二字，听言猛然抬头，央求道：&ldo;太奶奶，求您了，孩儿真的不想娶柔嘉。孩儿对她，没有半分男女之情。&rdo;&ldo;可那是皇家的婚约啊！&rdo;谢朗倔犟地道：&ldo;那又如何？这个驸马爷，我不稀罕，让别人做好了！&rdo;太奶奶气得身子微晃，谢朗忙来扶她，她看着眼前曾孙子倔强而年轻的面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ldo;你毁皇家的婚约，连累家族不说，难道，你想让薛阁主身败名裂，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rdo;恍如晴天霹雳，谢朗更想不到她竟已看穿了自己的心事，一时间，震惊、羞愧、尴尬，各种情绪驳杂在一起，俊脸不禁涨得通红。太奶奶这段时间看着谢朗放纵胡闹，总以为他不过是一时冲动，过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眼见他越来越不象话，终于不得不和他将话挑明。&ldo;你与薛阁主患难见真情，太奶奶能理解。可是，这是有乖伦常的，必不能为世人所容。薛阁主是你的长辈，还是天清阁的阁主。天清阁有规矩：历代女阁主，不得婚嫁，需保持处子之身。若让人知道你与她有了私情，甚至还为了她要毁婚，那时整个殷国上下，舆论沸腾，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身为女子，必然要承受更多的责难，此时此境，这世上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rdo;谢朗立时呆住，作声不得。老太太叹了一口气，继续道：&ldo;明远，撇开公主的婚约不说，薛阁主对你有救命之恩，你、你对她又有情，可是，你若一意孤行，不肯悬崖勒马，那你就是把薛阁主给毁了！你若真为她好，从现在开始就要忘记她！&rdo;如有当头棒喝，谢朗耳朵嗡嗡作响，他面色苍白，双腿发软，慢慢跪坐在地。太奶奶看着他这副模样，曾经以为早已忘却的记忆重新袭上心头。当年的单风，突闻自己要遵父母之命嫁给谢家时，也是谢朗眼下这般模样，并无二致。再怎么历经沧桑，老人这刻仍是伤感不已，不禁长叹一声：&ldo;你已经过了弱冠，是个大人了，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太奶奶老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rdo;说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出了祠堂。谢朗如木头人般在祠堂跪到天黑，才木然地站起来，伸展一下两条麻木的腿，到马厩牵了马，梦游似地出了谢府。他骑上青云骢，挥下马鞭，迷迷糊糊中出了西门。星月朦胧时，他抬起头，下意识收了一下缰绳，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那一夜与薛蘅独处的梧桐树下。梧树仍亭亭如盖，树下，那夜烧烤野鸡的痕迹仍依稀可见。谢朗靠着梧树坐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当清晨的霏霏细雨将他的头发洇湿，他睁开双眼，下意识看了看右肩，心中酸楚难当。晨光朦胧，冰凉的水珠自发际滴下，滑过他的鼻梁。他用舌头舔了一下雨水，呆了呆，猛然跳了起来，心脏在一瞬间跳得比战鼓还要激烈。那日清晨，她在自己肩头醒来时的眼神，细雨中静静对望时的眼神，还有她说的那句话，与她后来的冷漠尖刻相比，简直不象是同一个人。太奶奶的话忽然闪过脑海：&ldo;你若真为她好，从现在开始就要忘记她！&rdo;莫非、莫非……他呆立在细雨之中，忽悲忽喜，心乱如麻，茫然无措。可终究似乎看到了一丝光明，就象溺水者抓到了一根浮木，再也不愿意松开，他咬咬牙，跃身上马，挥鞭向西。细雨中驰了十余里，凉风过耳，谢朗才逐渐冷静下来，虽恨不得插翅飞上孤山，找薛蘅问个清清楚楚，可他心里也清楚，即使到了孤山，只怕见到的还是她的冷言冷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