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玄贞门,他凝望天际,觉得那浓重的阴云仿佛重重地压在自己心头,有时似乎从中透出一丝璀灿的阳光,有时又好象有暴风雪要随时向自己扑来。究竟是何原因呢?他思忖着,下意识唤道:&ldo;小谢!&rdo;陆元贞在玄贞门外等了半天,忙过来道:&ldo;王爷。&rdo;平王抬头见是他,眉头微蹙,好半天才道:&ldo;小谢还守在太清宫?&rdo;&ldo;是。&rdo;陆元贞欲言又止。平王也觉颇为棘手,压低声音道:&ldo;依你看,难道他真的和薛先生……&rdo;陆元贞悚然不语,许久,才恨声道:&ldo;这小子昏了头了!&rdo;&ldo;我看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行,得赶紧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给办了,万不能再起风波。&rdo;平王匆匆上马,道:&ldo;走,去太清宫!&rdo;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从正中间劈开,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却化成了无数碎石。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着满地的碎石,十指紧揪着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无限心事。&ldo;公主,这里风大,还是……&rdo;抱琴微带怜悯地看着她。&ldo;抱琴。&rdo;&ldo;嗯。&rdo;&ldo;左总管肯定以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谁知……&rdo;她悲凉地笑了一下,&ldo;她却是以命相搏,接下了这十招。&rdo;抱琴默然垂头,许久方低声道:&ldo;薛阁主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左总管这一关的。若不是诱使左总管答应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转呈账册,恐怕无法及时救下……驸马爷。&rdo;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ldo;听说明远哥哥在刑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一声&lso;蘅姐&rso;。这些天,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rdo;抱琴不敢接口,也不知如何劝她。柔嘉沉默许久,低下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雪狐裘上。&ldo;其实,我也可以……舍了性命的。&rdo;&ldo;公主……&rdo;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双肩。柔嘉忽然挣脱她的双臂,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倔犟之色,&ldo;我们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谢谢她救了我的驸马。&rdo;七六、一寸相思一寸灰虽然放了两日的晴,阳光却似乎无法照到云台的三楹小殿中。薛蘅的呼吸和脉博虽然稳定了一些,但她始终没有醒来。她拼着性命接下的第十招,是左寒山平生最得意的&ldo;风云斩&rdo;,她接这一招时,靠着的石几断裂成两半。据说当时观战的方道之霍然失色,而左寒山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话。&ldo;真的接了十招……&rdo;当时薛蘅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双手将账册递给左寒山。待左寒山依诺进密室向景安帝呈上账册,她才后退两步,软倒在地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丝笑容。而她压着的那一半石几猛地迸裂开来,四分五裂!每当想起方道之转述的当时情形,谢朗便觉刺心的疼痛。无论谁劝,他都固执地坐在她的床前,竟夜相守。&ldo;蘅姐……&rdo;没有旁人时,他便握紧她的手,轻声呼唤。轻盈的脚步声踏入殿门。&ldo;明远哥哥。&rdo;少女娇柔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又带着不安和忐忑。谢朗默默地站起身来,端正行礼,&ldo;谢朗拜见公主殿下。&rdo;柔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数月的风霜困苦,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生冷疏离的称呼。她克制着,重新对他嫣然一笑,&ldo;明远哥哥,你瘦了。&rdo;谢朗侧头看着昏迷中的薛蘅,心中一痛。看着他的神情,柔嘉僵硬地保持着微笑,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ldo;薛先生好些了吗?&rdo;&ldo;多谢公主关心,蘅姐已经好多了。&rdo;谢朗退后两步。柔嘉觉得心中的某种情绪已经濒临失衡。她仰着头,嘴唇微颤,&ldo;明远哥哥,你还是先回家歇息吧,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放心,我问过左总管了,他已经替薛先生续上了心脉。薛先生会醒过来的,她不会……&rdo;&ldo;她当然会醒过来!&rdo;谢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躬身道:&ldo;公主,这里有病人,您万金之体不宜久留,还请您回宫吧。&rdo;柔嘉顿时呆住,怔怔地望着他。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倔犟而执着地表达着某种态度。柔嘉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之时,脚步声纷沓响起。&ldo;小谢!&rdo;平王和陆元贞并肩进殿,见到柔嘉,陆元贞双眸一亮,平王则轻声笑道:&ldo;柔嘉也在啊。&rdo;他走过来揪了揪柔嘉的头发,带着溺爱的口气责备道:&ldo;以后可不能再偷跑出宫了,虽然说是为了救明远,你也不能让母后急出病来。&rdo;柔嘉满怀期待地看了谢朗一眼,他的目光却仍凝在薛蘅身上。那样温柔而沉痛的目光,以往十多年,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柔嘉心中凉透,怆然后退两步,紧揪着雪氅,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陆元贞瞪了谢朗一眼,提衫追了出去。平王盯着谢朗,他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替薛蘅掖好被子。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思忖着如何措辞,一直在殿角煎药的薛忱忽地抬头,微笑道:&ldo;药好了。明远,你来还是我来?&rdo;谢朗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过小坎手中的药碗。薛忱取出银针,刺入薛蘅牙关和喉间穴道,再轻轻将她牙关掐开。谢朗一匙又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她的口中。平王怔然立于一旁,心中某种震动,渐渐扩散开来。&ldo;柔嘉!&rdo;陆元贞焦灼地追赶。柔嘉不愿让人看到自己就要掉下来的泪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她骤然停步,并不回头,冷冷道:&ldo;什么事?&rdo;话虽冰冷,却隐含着呜咽。陆元贞看着她竭力挺直的背脊,一时竟无从开口。安慰?他不是她的驸马,她更不是他的……这一刻,他只恨那一年在银杏树下接住她的,为何不是自己。好半天,他才鼓起勇气开口,&ldo;柔嘉,你……这两个月在外面,是不是吃了很多苦?瘦很多了。&rdo;柔嘉眼中的泪水成串滑落。终于听到了梦寐以求的这句话,却不是他说的。她提起裙裾,发足狂奔,奔过自雨亭时,脚下一滑,跌坐在雪中。不待陆元贞和抱琴追上来,她挣扎着爬起,飞快地消失在月洞门后。她奔跑时衣袂生风,带得松枝上的雪簌簌掉落,掉在雪地上,宛若有泪水溅上了陆元贞的衣襟。他呆呆站着,低不可闻地唤道:&ldo;柔嘉……&rdo;薛蘅脉息日渐平稳,所有人能做的,便只是静静地等着她醒来。薛忱这日替她诊过脉,放了大半心,想起还有一个病人在等着自己,便叮嘱了小坎和谢朗几句,回到了谢府。谢府上下早将薛蘅和他视为了救命恩人。薛蘅因为受的是内伤,不能移动,蒙圣恩在太清宫养伤,旁人探望不得。谢峻便亲自出面,请薛忱到谢府居住。薛忱在秋梧院门口,好不容易又婉拒了一回四位姨娘的盛情厚意,由哑叔推回房中。刚推开门,风声响起,一件东西迎头砸来。哑叔却似没看见一般,任那本书砸中薛忱胸口。薛忱&ldo;啊&rdo;地一声,捂着胸口揉了几下。躺在榻上、右腿缠着纱布的裴红菱总算消了一点气,却仍大声道:&ldo;我看你这&lso;薛神医&rso;是浪得虚名!只说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可我今天还是这么痛!你是怎么医治你的救命恩人的?!&rdo;&ldo;还很痛吗?怪了……&rdo;薛忱眉头微蹙,推动轮椅到榻前,号了一下她的脉博,又俯身查看她的右腿。&ldo;当然很痛!痛得我……&rdo;裴红菱看着薛忱修长白净的手指就要按上自己的小腿,忽然想起那日遭人截杀,她伏在他身上,替他挡了一刀,当时他反抱着她,拼命唤着她的名字,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焦灼。过去的十八年,还从未有一人象他那般唤过她的名字。她心脏忽地象漏跳了一拍似的,话也说不下去了。薛忱瞥见榻下有一大盘啃剩的鸡爪子,手指在纱布上轻轻碰了碰便收回来,肃容道:&ldo;只怕是伤势有了反复,看来得来点猛招。&rdo;&ldo;猛招?&rdo;裴红菱一把坐正了,嚷道:&ldo;什么猛招?&rdo;&ldo;有一年‐‐&rdo;薛忱推动轮椅,到一边的药箱中翻了把药剪子出来,看着裴红菱惊疑不定的神情,道:&ldo;五弟养的一只牧羊犬掉到山崖下,摔伤了两条腿,但没有全断,用了大半个月的药还不见好,它天天痛苦地哼哼,白天也叫、晚上也叫,叫得整个天清阁都不得安宁。三妹便想了个狠法子,索性彻底打断它那两条腿,再用阁中秘药&lso;黑玉断续膏&rso;将它接上,果然半个月后,它就行走如常了。只是可惜了那一瓶&lso;黑玉断续膏&rso;,整个天下可只剩三瓶……&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