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心微微蹙起,眼周青郁,十指绞着罗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ldo;柔嘉。&rdo;皇后柔声唤道。她连唤了两遍,柔嘉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着她消瘦的面颊,皇后心疼地道:&ldo;快成亲的人了,怎么瘦成这样?&rdo;&ldo;母后,我……我不想成亲了……&rdo;柔嘉低下头,眼圈都红了。皇后不由失笑,&ldo;又说孩子话了。倒不知先前是谁为了救某人的性命,居然偷跑到边关,跟着薛先生查案,还险些丢了小命。这刻倒说不想和他成亲了,你们听听!&rdo;宫女们皆掩嘴而笑。柔嘉抬起头,白着脸颤声道:&ldo;母后,我……&rdo;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劝她,&ldo;傻孩子,母后知道你舍不得父皇和母后,但你就嫁在涑阳,成亲以后,可以时时进宫来看父皇母后的。母后也知道女孩子出嫁前总会有些不安,但谢家这样的人家、谢朗那样的人品,全涑阳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又有什么好怕的?&rdo;柔嘉还待开口,有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皇后身前,&ldo;娘娘快去宣徽殿,驸马爷要、要退婚,陛下龙颜大怒,要将驸马爷拖出去斩了……&rdo;柔嘉惊呼,第一个站起,跑向宣徽殿。景安帝盛怒之下发出的&ldo;拖出去斩了&rdo;的命令,夏谦自然打了个折扣,只将谢朗拖到殿外,又命小内侍赶紧去通知皇后。他再进殿,沏了杯茶,奉至景安帝面前,字斟字酌地劝着,&ldo;陛下龙体要紧,万莫因为驸马爷一时糊涂,气坏了陛下的身子。&rdo;景安帝发了一回雷霆之怒,也觉头晕目眩、手足发软,坐在椅中喘着粗气,喝了几口茶,才稍稍平定。他抬起头,却见谢朗还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外,竟是一副&ldo;你将我斩了也要退婚&rdo;的架势,不由气得将手中茶蛊往地上一砸,&ldo;呛啷&rdo;一声,茶蛊碎裂后的瓷屑溅到夏谦脸上,划出一道血印。夏谦正在心中哀呼&ldo;城门失火、殃及池鱼&rdo;,忽听环佩声起,柔嘉扑到景安帝身前,哀呼道:&ldo;父皇息怒!不要再斩明远哥哥!&rdo;景安帝满面怒容:&ldo;你还为他求情?!你可知这混帐小子说了些什么话?他说他对你只有兄妹之情,竟是誓死要退婚!他既然说&lso;死也不愿做驸马&rso;,那就成全他,让他死好了!&rdo;皇后此时也赶到了,闻言大惊。柔嘉震得呆了片刻,转回头去看谢朗,眼见内侍们就要上前拖他,急得回头揪住景安帝的龙袍,仰面泣道:&ldo;明远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父皇息怒!&rdo;&ldo;一时糊涂?&rdo;景安帝冷笑,指着谢朗道:&ldo;他上次说不愿和你成亲,朕还当他是因为受了委屈,一时转不过弯来。可现在,封了他尚尉驸马,赐了他封邑,他还有什么委屈的?!他分明就是恃宠生骄,目无君王!&rdo;皇后剜了谢朗一眼,&ldo;你这孩子!&rdo;又急步进殿,&ldo;陛下息怒!&rdo;景安帝见皇后也赶到了,怒哼一声,拂袖归座,冷声道:&ldo;谢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rdo;谢朗抬起头,见柔嘉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小脸煞白、双目通红、面带泪痕。这一刻,他才发现她也比以前消瘦了许多。他心中涌上难言的愧疚,不由低下了头。柔嘉正涌出一丝希望,他却又猛然抬头,看着她,轻声道:&ldo;柔嘉,对不起,我不能误了你的终生幸福。&rdo;柔嘉的心似被绳索拖着,向万丈深渊急速坠落。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余狂风在耳边呼啸。她眼睫一低,泪水夺眶而出,向旁退了几步,若非抱琴扶住,险些就要跌坐在地。景安帝气得手指发颤,皇后见状,急忙上前劝慰。正乱成一团麻,弘王忽然进殿,向帝后施礼。他早在廷英门时便知悉了内廷动静,心中暗喜,袖中的折子此时不递更待何时?景安帝头昏目眩,眼前似有黑云在一团团飘浮,接过弘王递上的折子,好半天才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先是一惊,一拍书案,本能下要发作,可忽一转念,又沉吟不语。弘王却不容他再有思虑的时间,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声音禀道:&ldo;父皇,天清阁薛勇首告:天清阁阁主薛蘅不守阁规,与骁卫大将军谢朗淫。秽通。奸,清白有污,有伤风化,不适宜再担任阁主之职,请父皇褫夺其阁主之位,另选贤能!&rdo;如闻炸雷,殿内诸人都脸色遽变。谢朗呆了片刻,霍然而起,大声道:&ldo;胡说八道!&rdo;弘王冷笑,&ldo;薛勇奏得分明:薛蘅与谢朗护书途中,孤男寡女在一起数月,早有了奸。情。薛蘅早已失贞,又怎能再担任阁主一职?&rdo;谢朗大怒,若非是在御前,便要揪住弘王的衣襟,&ldo;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你血口喷人?!&rdo;&ldo;听听,听听!&rdo;弘王啧啧连声,&ldo;谢将军,按辈份,你不是应该称薛蘅一声&lso;师叔&rso;吗?怎么叫起&lso;蘅姐&rdo;来了?你们若无私情,她怎会舍命救你?若无私情,你怎会死都不愿意娶柔嘉?!&rdo;一时间,殿内诸人都齐齐望向谢朗,神情各异。谢朗额头青筋暴起,便是当初被冤下狱,他也没有此刻这般愤怒,一时热血冲脑,不由脱口而出,&ldo;我爱慕蘅姐不假,可我们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哪有什么奸。情?!又何谈失贞?!&rdo;此言一出,满殿愕然。柔嘉身形微微摇晃,左手扶住门框,低声道:&ldo;抱琴,扶我回去。&rdo;弘王笑了笑,拉长了声音,说出的话挟雷带火,&ldo;爱慕‐‐啧啧,谢将军,亏你乃朝廷重臣,居然在御前说出这等有悖伦常、不知廉耻的话来。&rdo;皇后却忽肃然起身,道:&ldo;此事单凭薛勇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女子清白最最要紧,岂能容人随意诬蔑,陛下请慎重。&rdo;景安帝回过神来,他心中另有考虑,皇后此话正中下怀,便点头道:&ldo;正是,朕自会派人查清楚的,你们都先退下。&rdo;顿了顿,又厉声道:&ldo;今日之事,都不得外泄。&rdo;柔嘉在抱琴的搀扶下迈出殿门,忍不住回头看了谢朗一眼,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谢朗脱口说出那句话,眼见众人都用震惊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反正你们早晚要知道,把心里话说了我一身轻松。见他一副坦然无惧的样子,景安帝气得将砚台掷来,&ldo;还不滚?!&rdo;砚台砸中谢朗胸口,墨汁沿着他的衣衫蜿蜒滴下。他只得后退两步,低声道:&ldo;臣告退。&rdo;弘王回到兴庆宫,薛勇忙上前拜见,见弘王面色看不出喜怒,小心翼翼地问道:&ldo;王爷,怎样?&rdo;弘王反剪了双手,慢慢踱着步,沉吟道:&ldo;看来父皇有意压下来。&rdo;&ldo;哦?为何?&rdo;&ldo;我看是为了‐‐&rdo;弘王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薛勇冷哼道:&ldo;没有她,我也一样可以炼出来的。&rdo;&ldo;可父皇现在全指望着她,夺了她的阁主之位,万一她想不开,父皇怕……所以他才不置可否,想将这件事情压下来。你没见先前谢朗要退婚,他那般震怒,可等到折子递上去,父皇反倒冷静下来了。&rdo;&ldo;那现在怎么办?若真让薛蘅炼丹成功……&rdo;弘王沉下脸道:&ldo;既然父皇这边行不通,咱们就想别的办法!&rdo;&ldo;请王爷示下。&rdo;薛勇忙道。弘王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缓缓道:&ldo;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众口烁金、积‐‐毁‐‐销‐‐骨!&rdo;薛勇点头,面露喜色。&ldo;还有,是时候将你们阁中各系长老都请到京城来了。&rdo;&ldo;王爷放心,证实后的那一天,我就传了信鸽回孤山,估计现在长老们已经收到信,准备动身了。&rdo;弘王看着乳白色薄瓷花瓶中插着的一枝寒梅,微笑着伸出手去。刚吐出一缕蕊香的梅花,在他手指间,慢慢地被碾成粉碎。八十、衷情出了玄贞门,谢朗便打马急奔。由皇宫去太清宫需经过太平坊、延寿坊和西市。薛蘅伤未痊愈,不能骑马,坐的是马车。谢朗追至西市,果然便见薛蘅乘坐的碧纹圆顶马车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他策马追上,在车窗外叫了一声:&ldo;蘅姐。&rdo;片刻后,车帘儿轻轻撩开,薛蘅露出半边脸,静静地看着他。她平静的神色反让谢朗十分恐惧,生怕她又象上次那般决然离去,心中自是下了决心要紧跟着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