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勇笑了笑,命人摆上酒菜来,亲布箸盏,招呼众人落座用餐。薛蘅带着谢朗走了很久,转廊过院,进了一处书阁。阁内典籍浩翰,满室书墨之香。薛蘅在椅中坐下,良久不语。谢朗打量着阁内的书册,心头为之一静,见薛蘅并不说话,他也不急,走到西侧,翻看起书册来。看得一阵,他眼前忽亮,拿起一本《孝和新语》,望向薛蘅,语带恳切,&ldo;师叔,这本书可不可以送给我?&rdo;薛蘅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道:&ldo;这是孝和年间一些奇闻雅事,你一介武将,怎么对这些感兴趣?&rdo;&ldo;不瞒师叔,我对这些还真不感兴趣。只是时常听太奶奶讲起孝和年间的往事,她老人家对这些极喜爱,我想拿这个去孝敬她。&rdo;薛蘅沉默了一会,声音冷硬,道:&ldo;天清阁阁规,所有珍籍,一概不能送人。&rdo;谢朗大失所望,见薛蘅不再说话,便用心看那《孝和新语》,记下里面的奇闻雅事,想着回去后好在太奶奶面前说说,逗她笑一笑。此时天色渐黑,室内未点烛火,渐转昏暗。谢朗看了一阵,想起薛蘅许久都未说话,便放下书来,转过身,见她正依在宽大的红木椅中。最后一缕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投在她的蓝色粗布衣裳上,又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他忽觉呼吸不畅,这昏暗的屋子,满室的古册,令他觉得眼前的不是一个年轻女子,而是一个遗世多年、孑然避世的老道姑。黑暗如潮水般涌入室内,薛蘅终于睁开眼,从袖中掏出火摺子,嚓了数下,才将火摺子点燃。她移过油灯,慢慢将火芯点燃,看着烛火一点点照亮屋子,方缓缓道:&ldo;明天出发,我和你们一起去涑阳。&rdo;&ldo;啊?&rdo;谢朗未料她竟会要求同去涑阳,忙道:&ldo;师叔,这回来的都是高手,你放心,《寰宇志》一定会平安送给陛下的。&rdo;薛蘅神色平静,道:&ldo;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身手,而是《寰宇志》还有最后一节没有参破,尚需十来天的时间。而且里面有些东西,我要详细和谢师兄探讨,必须走一趟涑阳。&rdo;谢朗只得拱手道:&ldo;如此有劳师叔了!&rdo;薛蘅站起,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她从谢朗面前走过,高瘦的身形看上去也如同一道单薄孤寂的影子。谢朗还有些话来不及问,她已大步远去。春夜清寒,谢朗练了一回枪法,出了身大汗,才回客舍休息。吕青尚未入睡,仍在喝着小酒,唱着永远没人能够听懂的曲子。见他进来,笑道:&ldo;公子枪法真不错,不知师承哪位高人?&rdo;&ldo;哦,是我爹从外面聘回的武术教头。&rdo;谢朗洗过脸,换了干净的中衣,躺到了床上。吕青也不再问,仍旧喝着酒,不多时,似是醉了,趴在桌面沉沉睡去。谢朗调息一阵,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连串的声响,忙睁开双眼,也顾不上披上外衫,疾步走出屋子。借着月光,他看见两道影子前后追逐着向东,忙追了上去。待追到一处小山坡,看着四周偏僻了些,才撮唇低呼。可大白还在空中与小黑纠缠,没有理会主人的呼哨。眼见两只鸟前后追逐,谢朗只得一路追踪。追得一阵,小黑从空中急速飞落,投入了前方一座竹舍之中。大白也紧跟着飞入,听到屋内羽翅之声不停响起,谢朗叫苦连天,眼下《寰宇志》未曾拿到,若是得罪了那位掌门师叔,这一路可有罪受。他定睛看了看,只见这竹舍极为简陋,仅两间房,均用土泥和着竹蔑片糊就,屋顶铺的也是茅草,只有屋前廊下挂着一盏微弱的风灯。谢朗估摸着这里可能是天清阁用来放柴禾或是圈养猪禽的地方,便推开竹舍前的篱笆,唤道:&ldo;大白!快出来!&rdo;刚走出两步,未到屋门前,忽然有女子的惊呼从东边屋内传出,随即是一声凄厉的嘶呼。&ldo;娘―――&rdo;嘶呼声含着无限惊恐与痛楚,这女子仿佛在地狱中辗转挣扎、嘶声呼救。谢朗一惊,救人心切,不及细想,疾扑向竹舍。未到门前,绷声轻响,谢朗心呼不妙,于空中挺腰转身,连着数个翻滚,才避过竹门上方射出的几支竹箭。他尚在地上翻滚,泥地中忽然又弹出十余支削尖了的竹蒿,待他手忙脚乱退至檐下,正狼狈之时,剑光挟着森寒之气破空袭来。十四、星野归途刃光雪亮,寒意浸人。谢朗临危不乱,避过数招,终于看清来袭之人竟是师叔薛蘅。微弱的灯光下,她的脸,竟比那寒刃还要令人惊悚,仿佛所有的血都在瞬间冻凝似的,一片煞白。眸子却偏偏亮得吓人,似疯狂,又似迷乱。谢朗连声大呼,&ldo;师叔!&rdo;薛蘅仿若未闻,她长发披散,仅着粗布内衫,呼吸急促而带着嘶声,仿佛暗夜幽灵一般。谢朗知她武功胜过自己,又似处于神智不清之中,这般斗下去,只怕性命堪忧。躲闪中他灵机触动,纵身而起,扯下风灯,往院中堆着的茅草上一扔,火光大作。薛蘅正持剑扑向他,被这火光耀得身形微滞。谢朗已舌绽春雷,大喝道:&ldo;师叔!&rdo;薛蘅晃了晃,双唇颤抖,苍白如玉,慢慢地,才恢复了一点血色。她闭了下眼睛,又睁开来,依然剑指谢朗,从齿间迸出一字,&ldo;滚!&rdo;谢朗早被冷汗浸透全身,心怦怦跳得厉害,许久才平定下来。见薛蘅披头散发,想起先前听到的那声惊嘶,正象她的声音,便担忧地问了句,&ldo;师叔,发生什么事了?&rdo;薛蘅猛然仰起头,苍白的脸闪过抹红色,厉声道:&ldo;半夜擅闯女子居所,谢师兄就是这么教你的吗?!&rdo;谢朗&ldo;啊&rdo;了声,万万没有想到,这里竟是薛蘅居住的地方,不由侧头望向竹舍。此时,院内仍有火光,谢朗由竹窗望进去,看得清楚,屋内仅一张竹榻、一桌一椅,榻上,也仅一床看上去盖了多年的粗麻布薄被,再无他物。他正惊讶闻名天下的天清阁阁主竟住在这般简陋的地方,寒光再闪,他忙向后跃出数步,吹了声口哨,也不再看薛蘅,急急向外而奔。大白从竹舍内扑了出来,小黑紧追不舍,大白回头和它纠缠片刻,听到主人的哨声渐渐远去,不再恋战,追了上去。小黑还欲再追,薛蘅冷喝了一声,它在空中盘旋数圈,回转竹庐。待周遭再无声息,院中火焰也渐渐熄灭,&ldo;呛啷&rdo;一声,薛蘅手中长剑落地。她慢慢蹲下身来,望着身前那堆灰烬,颤抖着伸出手去。手指碰到灰烬的一刹那,她才似恢复了全部的神智,慢慢抱住自己双肩,低低地唤了声:&ldo;娘―――&rdo;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人,在噩梦惊醒时分,将她温柔地抱在怀中―――次日一早,众人在前厅聚齐,薛勇早候在那处,命人摆上粥点面食,还有数样小菜。说笑间,薛蘅推着薛忱进来。谢朗抬头,与她的目光对个正着,见她眸色静冷,忽想起她昨夜那惊恐失常的眼神,怔了怔。薛蘅冷冷地盯了他一眼,他这才清醒,移开目光。薛蘅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符,递给薛勇。薛勇整好衣装,躬身接过,道:&ldo;阁主请放心,阁内事务,薛勇定会尽心尽力,还请阁主一路保重。&rdo;其余人这才知薛蘅也要同行,风桑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谢朗见薛蘅背上用绳索绑着一个长长的铁盒,估计那就是《寰宇志》,便与吕青交换了一个眼色。此行任务,仅谢朗一人知道是来取《寰宇志》,吕青作为副手,也只知道要护送一本珍籍回京城,但并不知道是《寰宇志》。至于其余的人,就都只知道是来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一切听谢朗指挥而已。来的路上,谢朗便与吕青商量好了回去的路线及护送珍籍的方法。只是都没料到,要护送回去的竟会是个大活人。二人昨夜只得再商议了一番,将原定吕青和风桑各率数人、不离谢朗左右,改成谢朗和吕青各率数人,轮流看护薛蘅。两人走到廊下,再定了定路线。少年薛定,施施然从回廊过来。今日他头系方巾,一副秀才打扮,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走到谢朗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谢朗尴尬不已,这声&ldo;小师叔&rdo;怎么也唤不出口,薛定再咳了一声。吕青在旁,忍不住面露笑意。正僵持之际,一名二十上下的女子过来,敲了下薛定的头,笑骂道:&ldo;还不快去和三姐道别?&rdo;又转向谢朗道:&ldo;谢将军莫怪,这小子欠揍。&rdo;谢朗见这女子明眸善睐,说话伶牙俐齿,正不知她是何人,她已抿嘴笑道:&ldo;虽然按辈份,谢将军也得叫我一声&lso;师叔&rso;,不过我可怕谢将军这声&lso;师叔&rso;会把我叫老,还是罢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