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祺日的话一出口,他自个儿立马就後悔了。他抬起双眼,果真见男人的脸色变了变,原本就没什麽血色的脸庞又显得苍白了几分。这一直都是他们迫切地想遗忘的疮疤。任祺日茫茫然地低了低头,半晌後,干涩地低声道:“今晚我们都静一静吧,你……也把我的话好好想一想。”
青年转身越过了男人往门口的方向走了过去。在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他回过身看了一眼男人。任三爷站在远处,背影似是笼罩著一抹难以察觉的沈痛。“早点歇吧,记得吃药。”
任祺日哑声嘱咐了一句,迈步而出。任祺日按著名片找到了任筠雅的工作室。工作室就座落在本城的高档商区内,店内只寥寥摆了几件样衣,从装潢到摆设都能看出店主的独特品味。任祺日简单地环视了一圈,他是知道姑姑的情况的,想来三叔的“帮忙”
,在外人来看,也必然是很不了得的一笔数目。“祺日。”
任祺日顺著声音回过头,就见到白领模样的女子从里头走了出来。“什麽风把你吹过来了?三弟也一起来了麽?”
任筠雅往後看了看,却听青年道:“今天我是私下来找您的。”
任祺日停顿了一下,接著说:“我想跟您好好谈一谈小安的事情。”
任筠雅沈静地望著他一阵,脸上又重新扬起无懈可击的微笑,揽著他的肩抬头说:“楼下的意式咖啡馆挺纯正的,下去试试。”
女子帮著做主意点了两杯咖啡和点心,回头望向对座的青年。与此同时,任祺日也在打量著跟前的女人。他有些理解小安为什麽跟任三爷长得如此相像了,事实上任老太的这一子一女都生得异常别致。任筠雅本人在气质上就非常高雅,年过四十也看起来跟三十几岁无异,和任祺日站在一块儿,姑侄俩就跟姐弟似的。“三弟跟你说那事儿了?”
看著任祺日沈默的模样,任筠雅笑了一声,她垂眼看著杯中的倒影,说:“祺日,有些事儿,我也就不瞒著你了。”
“……”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真的不会照顾孩子。说句坦白话,我先前根本没想到我会怀孩子……我是跟那个人分开之後,才知道自己怀孕的。”
任筠雅撩了撩发丝,她回忆似的淡淡道:“我那时候都已经四十了,知道有孩子的时候已经过了三个多月,医生告诉我,如果要打胎会有风险,以後可能也没办法再要孩子……”
“那时候我想,我也不是没能力养著他,所以就把孩子生下来。我真的没有考虑太多,孩子生下来之後,就一直让其他人带著……我根本不会带小孩,也没有耐心。”
“还好,小安很懂事,平常也不会给我惹麻烦什麽的,每次我看见那些姐妹淘的孩子们跟猴子似的野,我就会这麽想。但是时间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懂得怎麽跟小安相处……面对他的时候,我偶尔会很不自在。”
任筠雅露出了一丝苦笑,她低了低眼,转换语气道:“不过,我也没真想要把孩子给三弟,小安是我的责任,我有在努力去当一个好妈妈……”
任祺日在长久的静默之後,语气涩然地说:“如果,你想当个好妈妈,那就不要把小安当成一个责任。”
他无语凝望著前方,过了好长一阵,才说:“……你应该去试著爱他。”
任筠雅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别过眼说:“祺日,我现在反而觉得,三弟也不容易。”
“谁到了你面前,都跟被看穿似的。”
女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很难想象,三弟那样的脾气是怎麽忍受你的。”
任祺日脸上的血色微褪,只见女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径自在服务员的托盘里搁下一张大钞,然後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连著数日,任家叔侄都沈默无话。除了一些琐碎的言语之外,连目光都常常错开。然而,所有的矛盾,最终还是因为一件事儿而让所有人不得不去直面这些问题。那天,司机拨了电话回来,说是到了这个时间了,还没见何家那对双胞胎的影儿,去问了导师,居然说人老早就走了。这可让宅子里的人都紧张起来,一开始何管事夫妇是不敢叨扰任家的两个主子的,结果是任祺日注意到了这时间孩子们还没回来,逼问之下,才知道出了事情。既然任小少爷知道了,自然是免不了要惊动任三爷的了。当下,任祺日要开车也跟著去外头找,他就怕孩子们被人拐带什麽的,但是何管事说了,天都快黑了也没见电话过来。任三爷到底是有异於常人的冷静,他先让手下的人去跟警署那里打了个招呼,好把街道的监视录影画面调出来,接著反而是拨了个电话给任筠雅。“小安?”
任筠雅当下就拨了电话到托儿所去,没想到那里的负责人竟然说没接到孩子,以为孩子是跟著她回家了。三个孩子一块儿不见了,那就肯定是说好了的,毕竟都在同一个学校里上课。任祺日踌躇不安地坐著,在忍不住站起来要出门亲自去找到时候,身旁的男人陡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坐著罢。”
这还是他们几日来头一次面对面地说话。任祺日慢慢地回坐到沙发上,回头瞧著何管事安慰著妻子。他垂著头,身旁的男人无声地环住了他的双肩,让青年紧挨著他的胸膛。“别怕……”
那嘶哑的声音却透著令人安心的力量,“会没事的。”
这事儿搁到任三爷手里来处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把三个娃儿给找到了。在把孩子们带回来的时候,任筠雅也在同一个时间到了宅子。双胞胎估计是没想到能把事情闹腾的这麽大,回来一见到母亲红著眼眶,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安干巴巴地低头站在原地,他背上还背著一个书包,手里抓著一张地图。任祺日安抚了何管事一家子,就要走过去和这孩子说说话,没想到从外头刚走进的女子猛然快步上前来,唰的就是一个耳光。这一掌打得确实重了,小安一个不稳就坐到了地上去。任祺日心急火燎地冲上前去把孩子从地上紧抱著护在怀里,提著声音道:“你怎麽能这样打孩子!”
任筠雅也不会话,只是喘息著站了一阵,拂了拂发调整了气息,转向那拧著眉的任三爷说道:“三弟,今天这事儿,是小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好好管教他的。”
说罢,她就上前去要拉著儿子走出宅邸,不想,任祺日把孩子藏到了自己身後,尖著嗓子说:“姑姑,孩子错了就好好说,你这样做是教不好孩子的。”
“你说的对。我就是教不好,今天才会出这样的事情!”
任筠雅吸了一口气,扭头看著躲在青年身後的孩子道:“你还要在这里丢人丢到什麽时候?你嫌自己给我、给叔叔添的麻烦还不够多是麽?”
“你怎麽能这样说孩子──”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的时候,青年身後的男孩忽然哽咽地拉住他,张了张唇,也没说什麽话,就跑向了母亲。任筠雅提了提包包,回头对屋子里的人点头致意,就转头踏出门去。小安用手肘擦了一下泪,踉跄地跑了上去。“叔叔、叔叔……”
何家双胞胎一块儿跑到青年身边,拉著他的手,只听何馨哭著说:“不是安安的错。是我拉著阳阳要去玩儿,安安是怕我们走丢才跟著我们的──”
何阳也跟著掉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是我们不听话,不是安安的错,叔叔,我们去跟阿姨道歉,你叫她不要打安安打我们好不好……”
任祺日矮下身抱住两个孩子,掩不住难过地环著他们,他舍不得叱责他们,却更心疼另一个孩子。任三爷走了过来,从後方揽著任祺日──他似乎瞧见他的祺祺掉泪了。把两个孩子都哄住了之後,任祺日沈默地待在房里。任三爷从下人手里接过了热毛巾,缓慢而笨拙地擦著青年有些浮肿的双眼。“潇云。”
任祺日唤住了男人,他合了合眼,说:“……对不起。”
这声抱歉他搁在心里许多天,一直没办法说出口。男人停住了手边的动作,接著,他弯下身,态度虔诚地吻在青年的唇瓣上。没有任何欲望的驱使,只是想要更靠近彼此。“三爷、小少爷──”
门口传来了抠门声,接著就听何管事在外头喊道:“刚才二小姐打电话回来,好像是有什麽急事──”
开车到了任筠雅居住的公寓之後,任祺日忙下车直奔上楼。他不断地按著门铃,过了一会儿,大门就从里头打开来。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任筠雅身上还是那套裙装,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在瞧见任祺日的时候,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说道:“进来吧。”
任祺日一踏进门,就站住不动了。他讶异地看著眼前凌乱狼藉的画面,只觉得这模样像是让歹徒洗劫过似的。“小、小安,小安!小安──!”
任祺日当下就想到了孩子,他赶紧在屋子里四处喊著。後来是在储藏室那里传来了细碎的声响,在青年一靠近的时候,躲在里头的男孩就站起来紧抱住了青年的腰,颤抖地大喊一声“叔叔”
,然後便大声地呜咽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