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
王阿姨的意识显然已经不再分明,她被动得握着向羽的手,嘴里呢喃着想说什么,但一口血哽住了她的喉咙,她耸动着身体咳了一声,脖子上的血口噗地一声,泉涌似的爆发出更多的血。王升鸣颤抖着捧住王阿姨的脸,嚎哭道:“你不要说话了!我求求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了!我求求你了……”
王阿姨就算想说话,也已经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了,她抬起自己的右手,手指间紧紧捏着张照片,庄扬一眼认出那张照片正是王升鸣藏在枕头下的真真的照片。向羽也注意到了那张照片,她的嘴唇动了动,心里想问王阿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嘴上吐出的却是另外的话,“我不是真真……真真已经不在了……”
向羽刚说完这句话,手就被王阿姨握紧了。王阿姨的眼神可能是被她身下的血染红了,盯着向羽看的时候,眼睛睁得又圆又大,凌厉且执着。“你这又是……”
向羽哽咽道:“真真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吗?”
王阿姨的视线依旧固执地锁定在向羽脸上,透过她的脸,似是极力想要唤起别的什么般,“……真……”
向羽摇摇头。“真……”
王阿姨依旧执着。王升鸣哭着低下头。一整天情绪都在极度起伏波动但却一直努力忍耐着的向羽面对王阿姨濒死前的迷茫与怀念,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她匍匐□体,终于让泪打湿脸庞,撕扯了身心般,哭泣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阿姨,阿姨!为什么会是你?”
王阿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房间里也没有人能代替她回答这个问题。段权抬起头,张惶地向外头望去,“急救车怎么还不来?他们怎么还不来!”
庄扬的喉咙也被房间里弥漫着的极致情绪哽住了,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下看。黑漆漆的小巷,黑沉沉的真相,黑暗无边的结局。王阿姨,孙奶奶,她们会怎么样,这未来无人能预料。比光更早到来的是车子的声响,庄扬直到救护车的车头拐进小巷,这才回过神来,“医生来了!”
救护车的动静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在渐次亮起的灯光下,王阿姨被救护车带走了,一同上车的还有失魂落魄的王升鸣和得到消息前来帮忙的屈晓文,段权本来也想跟过去帮忙,庄扬却把他叫住了。在聚集了众多窥探目光的巷子里,段权被庄扬面上的冷肃惊到,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紧接着,他将目光移向孙奶奶家的楼房,眼里若有所悟。三个人随着脚步不由自主回到王家楼上,卧室里的血触目惊心,段权只瞥了一眼,便默默转过头。庄扬开门见山问道:“王阿姨,确定是自杀吗?”
段权点点头,面上有怆然之色,“房间是封闭的,王叔最先察觉出不对劲,我和他一起进的房间,进去后,王阿姨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然后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紧接着通知了你们。这期间,这房子里不可能有别人来过。”
庄扬是见惯了重伤与死亡的,他看向向羽,虽有犹豫,却依然坚定道:“王阿姨伤势过重,未必能救得回来……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向羽木讷地点了下头,两边眼睛都哭得红胀如桃。段权问道:“你们呢?你们去和孙奶奶谈话,谈得怎么样了?奶奶她……”
他的眼里犹然存着点希冀,就连冷静如庄扬,此刻都有些不忍打破。“你和他说吧,我去擦地板。”
向羽低头踮了一下脚,然后不等庄扬说话,便自己去卫生间提水进卧室,一板一眼得清理着地上的血。“怎么了?”
段权见到向羽的这种反应,担心道:“……你们和孙奶奶到底谈了什么……真真的死,不会真的是……”
庄扬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的神情已经代替所有,彻底默认了段权心中的猜想。段权瘫坐在沙发上,傻愣愣的,眼底一片迷惘。庄扬没有说话。段权发了半晌呆,最后喃喃自语道:“……这些年,这些人,难道都是假的吗?”
庄扬让段权静了一会儿,这才问道:“你准备好了吗?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这些事。”
段权用双掌抹了一把脸,沮丧道:“我准备好了,你说吧。”
庄扬便把今晚和孙奶奶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转述给段权,段权在听的过程中一个字也没插嘴,他的脸色越来越差,直至最后铁青着脸,无话可说。“如果孙奶奶手上真的留有最后一份材料,那么从法律意义上来说,她确确实实就是高顺业的遗产继承人,对此,你们打算怎么做?”
庄扬问段权道。段权皱眉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整个脑子都是乱的,我连该拿王阿姨怎么办都不知道,更何况是孙奶奶……”
他顿了顿,扭头看向敞开着的卧室房门,蓦地放低声音,问道:“她怎么想的?她现在的样子,感觉比我还糟糕。”
“确实比你糟糕,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觉得,这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她快要扛不住了。”
庄扬说道。段权着急道:“她不会崩溃吧?”
庄扬虽然担心向羽,但是对她也有信心,“虽然这些事已经压迫到她的压力顶值,但是我觉得她不会崩溃,我认识的向羽,比我自以为的那个向羽,更加坚韧。”
“好吧好吧,我现在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姚钱那家伙还在医院,现在王阿姨也被送了进去,总觉得事情再这么发展下去,下一个进去的人就是我了,”
段权蓦地苦笑,“我去的,还得是精神病院。”
庄扬拍拍他的肩膀,无声安慰。段权从沙发上站起来,起身往卧室走去。卧室的地板上,向羽蹲在地上,手上是一块沾满血迹的抹布。“不管我怎么擦,还是擦不干净。”
向羽抬头看向门边的两个男人,“已经发生了的事情,是不可能被完完全全遮掩掉的,流过血的地方,永远都透着股血腥味。”
庄扬赞同道:“虽然我们不能彻底除掉流过的血,但我们可以让血不再流下来。”
向羽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坚定道:“我们得去找孙奶奶。”
☆、王阿姨被救护车接走的时候,向羽从她手里抽走了王琦臻的照片,她费了半天劲,总算把照片上的褶皱抹平,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跟着庄扬再次往孙奶奶家走去。段权对孙奶奶的事犹然沉浸在震惊与不解中,在孙奶奶家楼道里,他忽然朝前疾走几步,超过庄扬冲到孙奶奶家客厅,大声呼唤:“奶奶!”
可是空荡荡的客厅里根本没有孙奶奶的影子,段权又跑进卧室,也没找到那个总是佝偻着身体的老太太。“人呢?”
向羽从厨房里出来,和同样无所获的段权一照面,两个人的脸色都沉下来。段权喃喃道:“难不成畏罪潜逃了?”
向羽倍受打击地瘫坐在客厅的摇摆椅上——就在不久之前,孙奶奶就是坐在这张椅子上向他们坦诚二十几年前的真相。比起认罪,逃跑这件事更伤向羽的心,她绝望地往下倒,两只手抚上扶手,指腹迷茫地摩梭着。“向羽……”
段权的心情一样跌入谷底,但他还想安慰向羽。“等一下!”
椅子上的向羽忽然坐起身,满面不可思议地俯身凑向扶手,“你们来看!”
这把椅子在客厅里摆放多年,两边扶手和底下的木轴都被摩擦得光滑透白,可就在平整的右边扶手上,竟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道崭新的刮痕。庄扬蹲在扶手边上仔细查看,末了沉下脸说道:“这是指甲抠出来的,上面还有一点点血迹,孙奶奶可能不是自己逃跑的,而是被人强行带走的,她和这个人周旋了一段时间,留下这个记号通知我们。”
“被人带走?是谁?”
问题刚问出口,段权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只有白实吾那个混蛋了!”
“他行迹鬼祟,今晚一定是听到了我们和孙奶奶的谈话。”
庄扬自责道:“是我的错,我竟然没发现他!”
“我也有责任,我被王阿姨的自杀吓到了,方寸大乱,要不然我也能注意到。”
段权惭愧道。“现在不是你们互相揽责任的时候,”
向羽说道:“从我们离开到回来,不到半小时的时间里,他能把一个老人家带到哪里去?”
“半个小时,说不定已经离开县城,去往任何一个我们找不到的乡镇了。”
段权着急道。“不一定。”
庄扬站起身,神情沉着地说道:“半个小时,说不定哪里也没去,就在这个巷子里。”
从庄扬离开孙奶奶家到王阿姨被救护车接走,庄扬一直留心着小巷路面上的情况,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白实吾断然不会绑着孙奶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离去,他想到这点后,孤注一掷,立即起身往楼上跑。向羽和段权相视一眼,也都立即跟了上去。他们三个前不久才被孙奶奶叫到楼顶查看蓄水池,因而对这段路并不陌生,庄扬跑在最前头,他推开顶楼的铁门,还没摁亮边上的灯,一样小物件裹着风声朝他脑袋呼呼射来,他脑袋一偏,堪堪避过这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