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诧异地抬起头,“这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是一个老奶奶告诉我的,她就坐在师徒男人无波无痕的枯井一样深邃的眼里终于流荡出震动,“……什么意思?”
“坐在第八车厢里的一位老者是p市火车站改建工程的负责人之一,他告诉我,工程被提前了,你的石像在这趟动车发车后便被拆除了,两米多高的石像,一辆拆迁车在二十分钟内就能完成拆毁任务。”
陈霁的眼在昏暗冷寂的车厢里闪烁出诡谲的光芒,“如果时间没有算错的话,你的残骸应该已经被运出火车站了,可是你还坐在我对面,甚至还能控制这整趟动车,你以为是为什么?”
“我……我不相信。”
男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陈霁,“你在骗我……如果我已经被砸碎了,为什么我还能坐在这里?”
陈霁忽然笑了,“你其实很紧张对不对?”
男人讷讷睁眼,“我紧张什么?”
陈霁伸出手,摊开五指,手心里是一块铅灰色的小石子,“要让这么多你曾经热爱的人给你陪葬,你比谁都要紧张,紧张到连自己的身体正在崩毁都没有发现,你还不相信吗?早在我拉住你的时候,你已经被砸碎了。”
男人颤着手接过那粒小石子,“……为、为什么?”
“因为你还在这里。”
陈霁扬起手上的相片,相片里是一个神情别扭的小男孩拘谨地站在一尊石像前,嘴角咧开欲哭无泪的笑,他背后的石像低着头,眼神静谧而深远,看向小男孩的眼带着温情的宠爱与怜悯。昏暗的车厢里,其实谁也看不清照片上的图像,可不论是陈霁还是男人,他们似乎都读懂了相片里的深情与眷恋。陈霁苦笑道:“人的寿命很短很短,所以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将故事留下,让记忆传承,他们虽然喜新厌旧,但是他们也是最念旧的一群人……嘿,你真的是在找人陪葬吗?你难道不是在自杀吗?等到你把与你有关的人都杀死了,你觉得真正消失的会是谁?”
男人低下头,不言不语。陈霁站起身,“言已至此,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男人冷笑,“这话真刺耳。”
陈霁微微笑,“我也觉得很刺耳,但愿不要有更恶心的人来重复这句话。”
男人忽然抬头,“你身边的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陈霁叹气,“它啊……它是我的舍不得,因为我舍不得,所以我要带它去找神仙。”
“……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男人疑惑地看向陈霁,一脸认真地问道:“人和妖?”
“你和你爱的这些人类,被爱、爱上、保护、背叛、绝望、殉情……难道不也是一种恋爱?”
陈霁拉了拉肩膀上的背带,“另外,我和这位不是恋爱,我们已经过了恋爱的时段……”
她侧着脑袋看了眼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淡淡笑了,“我们现在大概是在走一段非死即生的蜜月吧……”
陈霁走出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整列动车的顶灯瞬间亮起,驶出隧道的车厢迎来白昼的光明,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咒骂,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喟叹。陈霁停住脚步,她的身后是最后一节车厢,车厢里是满满的喧闹旅客。孤寂与黑暗已经消失,包括那个不知姓名的石妖。陈霁笑了笑,背着轻便的背包穿过一节节车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那个听音乐的女人不知去了哪里,座位上只剩下那个年轻的男人笑着冲陈霁打招呼,“辛苦你了。”
陈霁只当没听见,径直越过座位,站到了下车门附近。那个年轻男人手忙脚乱地拎包跟过来,“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的功劳,对不对?”
陈霁沉默。年轻男人热忱不减地靠近,“诶,是人是鬼,还是妖怪作祟?”
陈霁还是沉默。年轻男人鬼鬼祟祟瞥了眼四周,压低声说道:“诶,我想拜你为师,你收我为徒好不好?”
陈霁这下子终于睁开眼,“……我见过不要脸的,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