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僧似有些稀奇,忽听一苍老的声音道,“听小姐方才所言,本就是佛门中人,为何却是不信?”
众人抬头一看,却是一老僧入内,知客僧连忙躬身,“师傅。”
窗边的两位也站起身,向他行礼。子钰见他须眉皆白,干枯的身形面容,也缓缓起身,老僧起手见礼,“老衲是这寂寂寺的主持,法号了无。”
子钰也还了一礼,“方才并非我所言,却是我这个丫头。”
了无和尚一笑,“丫头乃主子的手、眼、嘴是也。”
子钰一楞,不再答话。了无看着她,眼中忽流露出悲悯的神色,“痴儿,痴儿,你本是此中人,缘何在外逛了这许久?!”
子钰看着他,觉得这干瘦的老僧便如一颗千年的人参般,再看他那目光,轻轻投来,那里面的慈悲之意却甚重,忽觉有些承受不住,便低下了头去。杜兰听那老僧所言,却有些不耐,“大师,您莫要再说了,我家小姐身份尊贵,怎可能是什么佛门中人?”
后半句因是忌讳,便没说,只在心内嘀咕,老和尚胡说八道,若真如你所言,岂不要出家做了姑子?了无一笑,“施主,佛门既在俗世里,俗世中便可处处见佛。”
说着转向子钰,“便是在施主的心中吧。”
说罢再行一礼,缓缓离去。了无离去后,众人都不再说话,只听窗外雨水如注泼下,反衬的屋里更静。因了无刚才的那番话,那临窗的两人,便不时往这边看来,过了一会,方才说话的那人又半叹道,“此处果然不再清净,了无大师也……哎!”
说罢忽觉后脊一战,抬头一看,对面那坐着的女子看了过来,她身着雪青长袍,面敷薄纱,只露出一双杏眼。此时虽正值盛夏,他却觉那目光如雪水一般扎凉。那人对着这一身冰冷的女子,却又有些发热,额间冒汗,刚要抬袖擦拭,却听她开口说道,“这屋子里,最不清净的,便是阁下吧?”
此话一出,杜兰噗哧笑了,小顺虽不大懂,也跟着嘿嘿傻笑,那人红了满脸,一看对座,居然也隐隐含笑,想要发作,却见那女子又背转过身子,若无其事的喝起茶来。那人一个拂袖,扬长而去。对座的那人此时却走上前来,作揖道,“小可湖州霍思无,见过小姐。”
杜兰扮个鬼脸,笑道,“这位先生也想找不痛快?”
霍思无一笑,“今日得与小姐在此相遇,也是有缘,又何必拒人以千里之外呢?”
小顺却上来了,“勿那书生,谁跟你有缘?说话不掂掂自己的分寸!”
“不得无礼,”
子钰止住了小顺,“这位霍先生是举人,你下去吧。”
那边老王见状,也止了上前的步子。子钰转过身,一个手势,霍思无便在她对面坐下。子钰见他眉疏目朗,目光灼灼,虽一身打着补丁的布衣,却自有一番天清地阔的境界,便存了几分好感,问道,“已是七月,恩科早开了榜,先生为何却还流连此地?”
霍思无见她虽一女子,谈吐间却不带丝毫拘泥,反带着几分辽远,更是称奇,当下笑道,“小姐聪慧,小可今年未能得中,盘缠又用光,说不得,只好与王兄寄居此地,卖些书画来积攒回乡盘缠。”
子钰知这恩科三年一开,寒窗数十年,只为这一榜,许多举人为中与不中,都丧尽心魂,此时见他不中却轻描淡写,且眼观这霍思无,不过二十出头,在举人中,也算是极年轻的了,当下颔首道,“先生好心境。”
霍思无一笑,“非我想得开,开榜之日,实也颠倒了数日,只是时运未至,强求不美,又何必黯然伤了自己心魂?”
子钰沉默半晌,笑道,“先生有话。”
霍思无见她端坐对面,一双眸子,透出无限聪灵狡黠,面皮不觉一红,叹息道,“小姐必为京里贵人,岂不知如今恩科被谁把持?要中又需多少孔方兄(指银钱)?”
说罢抬首,“如此不中也好,我就不信,这过得三年,朝政还被他丁家左右!”
一时两人都沉静下来,霍思无见对方无语,面容姿态又冷清了去,不觉有些后背出汗,暗道自己唐突,都不知对方是何身家背景,就说的深了,再一想,自己一个穷举子,又有何怕,便又从容起来。子钰见状,问道,“先生是湖州人氏?可认识房三先生?”
霍思无略惊,经了刚才,想到终不知对方底细,不敢拖累他人,因此沉吟不知如何作答。子钰笑道,“先生不必紧张,”
说着转身吩咐了杜兰两句,又对霍思无道,“我看先生器宇轩昂,拘于此地,太浪费了,今赠先生纹银十两,请先生速速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