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睡沉了,警觉性也还在。你这时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这话,胸口一堵——没事便不能来看他了吗?“想你了呗。”
我且先说句好听。虽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声音里分明带上了一丝笑意。“难得你诚实。”
说着把我拉上床,右手不含糊地扣着我的脉搏,竟是又犯起了职业病。他自己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倒还关心着我的身体,突然之间,我为自己之前几天没心没肺的放纵感到羞愧。“身体无大碍,继续保持。”
他淡淡下了评语,摸摸我的脑袋,“不过酒色伤身,你还是适可而止。”
我一噎,无从反驳起,只有闷闷哦了一声,伸手抱住他的腰身,“谨记神医教诲,神医大人,小的服侍你就寝,你可以安息了。”
他睁眼看我,又在我鼻子上捏了一把,失笑道:“你这人说话总能把人气死。”
我傻笑道:“我是个没文化的小流氓,说错话你可莫往心里去啊!”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蹭着我的鼻尖,声音压得极低,却震得我心口生疼。“我看上去,很需要别人安慰吗?”
夜半无人私语时那声音里有浓浓的倦意。“不需要。”
我双手摸索着捧着他的脸,“我不是别人,是内人。”
嗯,是内人。我又重复了一遍。他睫毛极长,感觉这一眨眼都要拂到我脸上了,虽然近得几乎没有距离,我却反而看不清他的容颜了,只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内人……”
他也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将这两个字放在舌尖品味了一番,笑道:“这两个字听着倒是讨喜。”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摸摸他的脑袋,“嗯,讨喜讨喜,燕五燕小五,我不是来打扰你休息的,你快睡吧,我看着你睡好不好?”
“你啊你……”
他浅笑着,“这跟平常的你倒不像了,本想逗你几句,还是算了。”
说着微微收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你既愿意自荐当抱枕,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了。”
我闻着他身上传来的药香,心跳渐渐平缓下来,平日里,总是跟他斗个你死我活的,有时候这样静静依偎拥抱,感觉也不错。他下颚在我脑袋上轻轻蹭了几下,伸手抽去我的发簪扔在床头,这个信号我读懂了——他希望我今晚留下,不要离开。他并不需要我说什么话来安慰他,有时候说太多反而是一种残忍地提醒,他若愿意倾诉,我自然静静听着,他若不说,我便当个安静的抱枕,人在孤单无助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抱住点什么,就像溺水之人紧抱着浮木。那些年一个人的时候,我能抱住的只有自己,而那只会让孤单更加深入骨髓。我在黑暗中半睁着眼睛,感受着隔着衣服传递来的温度和心跳,还有呼吸间胸膛的起伏——看样子被我吵醒后他一时半会是很难入睡了。“李莹玉。”
“嗯。”
他又这样连名带姓叫我了。“其实我们挺像的,对不对?”
“对。”
都是被人收养,都要面对亲人的死亡,我义父是不治病亡,他的养父兼师傅却是死于非命。“那时候,你才五岁吧,你是怎么想的?你一个人,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他轻轻抚着我的后背,用缓而柔的声音问我陈年往事。“我啊……”
我回想了一番,答道,“我那时候想——报复社会!”
他动作一顿。我借着说:“那无良的大夫,因为我们没钱就不肯给义父治病,义父过世后,我都传给了我,却许多年也没有来见我一面。谷中弟子十数人,除了笙笙,竟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名字,想来他们连对弟子们提起我都不曾。”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若不喜欢你,怎么会传你医术?”
“师傅心里想什么,我最终也没有得到答案,但那时他枯瘦的五指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几乎要将我看穿,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便想,或许之前我一直误会了什么,师傅待我是极好的,黄花谷三门秘术,竟是连笙笙也不曾习过,师傅只传给了我。火化了师傅和师娘,我想起了许多事,过去一直忽略的细节,那时才渐渐清晰起来。”
“师傅为人严厉,待弟子十分苛刻,师娘却十分温婉慈爱。小时候背医书,错一个字便是一藤条,师娘看着不忍心,却也不敢求情,因为她若求情,师傅定然罚得更厉害,只有到了晚上才来给我上药。那时我极依赖师娘,怕极了师傅,可后来才知道,那些灵药,都是师傅偷偷塞给师娘的,还嘱咐师娘不许告诉我,也是后来他们离开白虹山庄时,师娘含泪相告,我才知道了这些事。”
“我十三岁时便能独立行医出诊,那时只道自己天资过人,对师傅满腹怨气,可如今想来,若非他那般逼我刻苦,我也不会有今日。可笑我一直对他心存不满,若非为了见师娘,甚至懒得踏进黄花谷一步。直到那日我收拾他的遗物,看到许多自己小时候的玩具,风筝、竹蜻蜓、弓箭……那时他怪我不学无术,玩物丧志,没收了去还罚我抄书,本以为早已被丢弃,却不料他都还留着……现在我方知他用心良苦,自己扮着黑脸,也不怪我不知感恩,这些年来他在谷中定是时常盼我回去,只是他总不说,我又如何知晓,如今想要再谢师恩,却已是为时已晚……”
燕五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最终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子欲养而亲不待……有些事,我们终究是明白得太晚了。我的义父,那是极和善一人,虽然别人从未对他好过,他却也从未对人心存不善,便是我那般调皮,他都也乐呵呵地随我闹,从未对我厉声说过话,与燕五师傅截然不同,但说到感情,总归是一样的。或许燕五比我更加悔恨,因为至少他曾经有过孝敬的机会,只是自己明白得太晚了。“燕离……”
我轻轻唤了他一声,仰头看他。“放心,我没事。”
他揉了揉我的脑袋,“我只是想,既报不了恩,至少要报了这个仇。只待我查出来,那些人,我要他们生不如死!”
他说得平静,我却分明听到了刻骨的恨意,被激得一个哆嗦,他搂紧了我,问道:“冷吗?”
春夜仍有丝寒意,我点点头,往他怀里钻了钻,他帮我掖好被子,抱紧了道:“你身子尚未完全复原,千万照顾好自己,若是着凉犯病便麻烦了。”
这话让我心里回暖了一些,轻嗯了一声。这人怎么可能对我没有感情呢?一定是有的,他若不是爱我,还能爱谁?感谢鬼医师傅送给我一个燕离,黄花谷的大仇,他要报,我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你要报仇,我陪你。”
我握着他的手坚定道。燕离淡淡笑着摇摇头:“你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听得很是不愉快,看样子,他还是没有把我当内人,说话仍然见外。但见他说过那番话之后,心里似乎轻松了一些,说话的声音没有那么压抑了,我也算来得值了,便不再计较他话语上的失误。看样子,这回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可很快的,我又知道自己错了。门外传来低低的女子哭声,差点没把我吓出一身汗来,后背绷直了两腿发颤,只道是府上真的不干净招惹了女鬼。“师兄,大师兄……”
那“女鬼”
哭着喊了两句,我这才想起来是白笙笙。燕离愣了一下,起得身来,我也坐正起来,他回头对我说:“你在床上躺着,别下床了,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