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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凡尔赛的雷锋（第1页）

小宁终于结束了悲惨的中学时代，要上大学了。在继续小宁的故事之前，千冢也讲个故事吧。

我作为小宁的代言人，或者代笔人，按说我的故事很没意义。但觉得不讲点对不起小宁，且也讲讲吧。一讲，总感觉有不少凡尔赛感。算了，随便各位看官怎么想。炫耀也好，凡尔赛也好，克里姆林也好，白金汉也好，我只说去过的故宫。

故宫当然是借代啦。我是说，我的经历中可能也有些有意思的东西。马克思说过，每一滴露珠在阳光下都折射出五彩的光辉。我也试图光辉一下或者五彩一下吧。

比如，小宁这次又来了，讲她的故事。

我们一群结巴在一个训练小组里练习说话。她讲完后，我也要讲我的故事。我也趁机凡尔赛一下。俺千冢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小宁这次讲的是她进入大学，开始认识到写作和知识的力量，从此找到了一条自强之路。她讲累了，喝水，吃点水果。我就讲我的一次帮助贫困孩子完成学业的故事。当时我刚刚能自食其力。刚工作不久，在江苏社科院。

声明下，我讲话没那么流利，我口吃不比小宁轻，不然我也不会有那么强的写作天赋了（自夸下，安慰下卑微了几十年的灵魂），但是为了读者看官们的阅读感受，还是省去了结巴的地方，让故事流畅起来。

年轻时无聊又压抑，整天想找个泄口。网上聊天是最新式的沟通方式，西方叫即时远程通讯系统。对于结巴，那可是个天大的福音，因为不用见面不用说话就能和全世界的人类聊天。那时中国和世界的互联网都刚刚起步，中国就出现了马化腾和他的名震天下的QQ。

那时QQ刚兴起，腾讯还在拿QQ号卖钱，普通QQ号一个一块钱，申请时要直接付钱。那是我刚用上第一台手机。我就是用这第一台手机短信申请的人生第一个QQ号，直接由手机运营商从话费中扣除一块钱。

小宁边喝水边说，我那时博士还没毕业，手机是看别人用，自己没想买，反正又贵又麻烦，用起来更贵，我可不想浪费那么多钱。

千冢说，少打岔……

……那时用了QQ，真是新奇，当时大家有了QQ号就疯狂地加好友。天南海北，不像今天那么有戒心，反正加得好友越多越代表你有本事。我也乱加。不少女孩，云南四川湖北都有，QQ聊天室也很火爆，在里面我还遇到过韩寒。韩寒当年就很凡尔赛了，后来他有孩子后在博客炫耀开捷豹，被大量网友嘲讽。QQ聊天室里应该是他本人，当时大家都急于赤膊上阵，冒充别人就太亏了。韩寒在聊天室开口就说什么印数8o万册，版税18%。他是指当时正红遍中学生的《三重门》。这小说在千冢看起来一般的很，在中国这种小说不入流，是炒作起来的。我没和他说话，是他自己在说。大家各种加好友，加上就穷聊。再无聊了就去聊天室骂人炸街勾引女生。我们这些口吃的当然不敢去惹事，更不敢勾引女生，因为勾引来也没法处理（小宁和大家一阵哄笑），就是看看，骂骂人。私聊时大家一般也不隐瞒，在哪儿，做什么工作，甚至姓名都随口说出来。

……其实当时也有个小心思，看能聊上个女朋友不，当然是不在乎口吃的那种。实际大多数都不靠谱。当时就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孩。QQ头像当时比较简单，都是卡通人物或动物，我觉得那个蓝色长的最好看，就喜欢加用那个蓝长头像的女生。当时想加人，还会先看他的QQ说明。当时没有即时签名，但有个人说明，一句话表明自己需要什么或者自己的特点。在搜索陌生人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蓝长头像女孩的个人说明是“又被赶出教室了”

。我加了她，申请说明就问她为什么被赶出去。她通过了。原来是她在上高三，家里没钱，交不了学费，就被老师赶出去了，她就跑到网吧上网来了。我问她多少钱，她说一百多。我说，一百块算啥，这都能难住你父母？她说，我家就没钱，我也没办法，我爸整天能愁死。原来她家是福建海边的一个村子的，父母都是渔民，父亲整天酒疯，没能力挣什么钱。我家也是农村的，我知道农民没地方挣钱是什么滋味，一时间善心大，说，我给你……

小宁切了一声，你是动了坏心思吧？

……我千冢当时用QQ虽然有这想法，但那时对她绝对没有。我没问过她长相，她一直说她是恐龙。恐龙就是那时候QQ上和各大论坛上出现的一个词，极丑的女人的意思。我想想，恐龙就恐龙呗，我就帮你这次，其他我不管。于是，我让她给我个地址，我寄钱给她。结果她说她没地址，没法寄钱，她家农村的，她在同学家借住。我有点疑惑，这不会是个骗子吧？但一百块也无所谓。我问她有没有银行账号，转账也行。当时可没有手机转账，要去银行，麻烦得很。很多时候，做好人会给自己带来无穷的麻烦。现在只是刚开始。她什么都没有，她那么穷，吃饭都有问题，哪还有什么银行账号。我说，那就没办法了。也松了口气。谁知，到了晚上，她的QQ头像闪了起来。我很激动，难得有千里之外的女生主动找我，哪怕是个恐龙。她说她同学有银行账号，同学可以收了再取出来给她。我想想，也好，就给我吧。第二天，我特意跑到工商银行，给她提供的农行账号转了一百三十块钱。几天后，她说她收到了。非常高兴谢谢我。我觉得感觉很开心。反正我没什么负担，能帮一个千里之外的人完成学业，自己也当了一回雷锋……

小宁又切了一声，当心这是长骗，你成长期粮票了！

千冢说，咦，你怎么知道？其实，从后面几年的事情看，她真不是要骗我，她家庭真的很困难，她是老大，全家的钱全给她上学了，下面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没机会上学了，全指望她工作后补贴他们。这第一次之后，我本想这次就完了，没想过一段时间，她又说自行车被偷了，每天花很多时间浪费在路上。我感觉她是暗示需要钱。但我想装不明白，因为不想和她扯下去了，萍水相逢的，帮一次够了。

小宁说，不长帮你怎么能把她骗到手……

千冢装生气，宁姑娘，你别小人之心，我这时真没想什么，只觉得帮她读书是做好事。她长什么样我真不知道，当时就想，网上遇到美女的可能太小了，她说自己是恐龙，我觉得可能长相一般，未必真那么丑。但我也不打算知道她长啥样。她暗示我又需要钱的时候，我已经打算抽身了，不想再那么麻烦了。但她又说了几遍自行车丢了，好麻烦。我脑子一热，说，多少钱？她说，一百块，买辆二手的。我第二天又给她打了一百块过去。她又很开心，趁放学去网吧上网，来谢谢我。我说，没事，好好学习，考个大学就好了。不想她却突然问，哥哥你见过网上的美女吗？我奇怪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在试探我是不是网络小混混吗？我说，美女哪容易碰上，网上大多数是骗人的，都是恐龙，全是猪猡纪。她却说，侏罗纪公园有恐龙，但也有美女啊。我不知她什么意思，就说，应该有吧，但我没啥运气能碰上。她说，哥哥，你信我就是吗？我说，你是恐龙啊，我早就知道。她说，哪是，哥哥相信我是美女吗？我说，你逗我玩吗，我又不图你什么，就想帮你上学。她个捂嘴的笑脸过来，哥哥你别生气，我真是美女啊，我是我们学校的校花，不是，我初中是校花，高中时是校花之一。我心动了动，有照片吗，张我看看。千冢补一句，当时网上聊天最想干的事就是要对方的照片，不给就死磨。她说，没有，我没数码相机，也没扫描仪，网吧的电脑也没法存东西。我有点失望，说，那就算了吧，你就好好上学。她停了一会，说，哥哥，你对我那么好，我去照相馆照一张，寄给你好吗？我其实不太期待看到她长啥样，就说，好啊。想着，反正寄给她了两三百块钱了，拿出几块钱拍张照片也没什么，何况，她还可能是骗我呢？两三百块，虽然能买不少东西，也算了。她说，哥哥，你的地址给我吧，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呆了下，名字，地址？你知道不，宁姑娘？我真的想做活雷锋，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名字……

小宁说，切！装高尚！

……我想了想，编个名字给她，说我叫明扬。她说，哥哥，你名字真好听。又问，你的地址呢？地址？我又呆了，这个不好编了。给她假的可不好，我其实还是希望看到她长啥样的，她如果真寄来了，我给她假地址不就浪费了？我想了一会，想起我毕业的东南大学每个系都有单独的研究生信箱，也没上锁，可以随便拿，我租住的地方就在学校边上，我就编了个地址，告诉她，我的地址是东南大学传播系研究生信箱，写我的名字我就能收到。她又惊讶地说，原来哥哥是研究生。我挺得意地说，是啊，你也好好学习，考研究生吧。她说，我可没这钱再上研究生了，能高考随便上个学就不错了。她又说，哥哥还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吴月明，真是谢谢你。

……说过了我也真就没当回事。我还真想当活雷锋了。就这样过了几天，她又趁星期天上网了，对我说，哥哥，照片我寄出了，你注意收哦。我挺意外，说，那么乖哦，那我过几天去看看。我吃过饭经常进学校散步，就顺便去看看研究生信箱。一周后，我果然拿到一封寄给钟扬的信。她的字一般，女孩式的秀气但未经训练，小巧工整。信里表达了对我的谢意。当然重点是她的照片。我是先看了她的照片，然后把她的照片捂在心口，再在激动中看她的信。看了她的照片，我都呆住了。她真的很漂亮！

小宁切了一声，又鬼迷心窍！

……你别打岔！真的是这样。她长得像谁吧？后来有个电影叫《指环王》，看过吧？像里面的一个人。

小宁说，我就觉得里面开花的精灵王子和王子他爹都很帅，随便嫁一个都成，女的一般……

千冢也切了一声，说，想不到你小宁也是花痴。里面的女演员也漂亮啊，特别是那个男精灵爱隆王的女儿，特别像她。每看到指环王，我都好难受。

……我对她说，你好漂亮，好好学习，一定能有出息的。我想的是，她那么漂亮，只要随便努力下，找个家境比较好的，经济问题一下就解决了。她很开心，了一串笑脸过来，却又说，哥哥，我身高166，体重98，你觉得怎么样？我心中又一抽，只说，很完美，再胖一点点吧，你太瘦了……

……后来帮她的次数就更多了，心甘情愿。梦中经常是她，经常是，但没有用，看到眉目有点像她的女孩子就心痛得要死。只要她提，我就给她打钱。最后一次是她要毕业了，有机会提前上警校，说是要送礼才能上，我给了她三千，心里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帮得太绝望，想收手了，让自己轻松点。反正今生都不会有交集。

小宁同情地说，你可以去追啊，直接告诉她你单身，你喜欢她……

千冢痛苦地说，你好了疮疤忘了痛，别忘了我和她都是网上交流，几乎没电话过，就那两次电话也是她说话，我基本不说什么。打字我不口吃，真实相见可就完了。我这样子，怎么可能照顾她和她那一大家子？

小宁切了一声，人是要成长的！

我这样的人这样的状态，有啥好成长的！千冢低声狠道。

小宁做出无奈的表情。小宁比谁都知道心理问题的麻烦。十年能解决就是好的了。她自己用了二十年都没解决。

……她上了警校之后，谈了男友。我心里很难过。但我装不在乎，帮她出谋划策，怎么考察男友。她说，男生为什么都变那么快，一说不行马上去追别的女生，男生什么人都能那么快爱上吗？我笑说，男生都是猪！不要理他们！再一段时间，她说一个师兄家庭不错，长相一般，对她很好。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让她好好处。

……再有一天。她不是QQ，却是直接打电话给我。我一接，她就不停地哭，说不出话来。我让她不要急，好好说。但她没说出话来，只是哭。她努力地说了几个字，哥……哥，我……下回……再说。挂了电话。我觉得不妙。过了几小时，到了晚上，她又打电话过来，这次平静多了，我问她为什么哭，是不是需要钱了，她说不是。她却说，哥哥，对不起，我上午没好好说话，哥哥你不要生气。我说，没什么，你调整好心情就好。她又哭起来，我说，没什么，没什么，过去就算了，总是要过下去的……。

……她挂了电话。我拿着手机呆了好久，心如刀绞。

小宁说，千冢，你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我看出来了你有多爱她。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什么都不敢说。我还知道，你从她哭那一刻起就知道她生了什么……

千冢说，不要说出来……

小宁说，我不会说的。又说，其实她心里是有你的，可能是报恩心理，也可能是真爱你。

……之后几年，想起她我就心里抽搐。但我没有办法。似乎越在乎某个人就越觉得什么都配不上她，何况是我们这种特殊的非正常人类，小宁，你肯定明白的，是吧……

……她毕业了，男友和她分手了，因为她不想去男友家那边。她脾气有她爸的基因，很倔。后来她又谈了几个男朋友，问我有什么建议。我说，既然你一直不能放下穷家庭，就只能找个家有钱的，爱情就算了吧，不过你那么漂亮，找个有钱的又爱你的应该不是问题。她说，也难，我现男人太色了，交往几次就要上床，女孩的身体那么贱吗？我说，女孩第一次很珍贵，过了这次，基本没什么了。她说，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我说，我看了多少书多少人了？她沉默了。我又装开心，逗她说，你的第一次早没了是吧？她个羞红的脸来，哥哥你怎么知道的？我心中一抽搐，说，就是你那次给我打电话哭的时候。她真的沉默了，再也没说话。我觉得她生气了，就也怏怏地下了线。

……第二天，她又上线找我说话。她已经在当地的派出所工作了，基本还不错，有电脑用，每天都能上网。她很开心地说，哥哥你有对象了吗？我呆了会，说，有的，正在谈。她说，好啊，哥哥心那么好，工作也好，肯定能找个好姐姐的。我说，正在处，再看吧。我又建议她说，你现在找对象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要么要钱要么要爱情，你更需要的是钱，爱情只能是附属，赶快把自己嫁了吧。她说，我还年轻，我要找个能震得住我的！那时她才23岁，当然年轻。我也就没说什么。经过几年的痛，我心中的遗憾似乎越来越少了。因为她实在是太麻烦了。而我的状态没多少变化。我没法面对她。

……她还是经常找我说她的感情情况。我现，她老是向男友们要钱。因为她家事太多，父亲酒疯和疯狂家暴，母亲有病，弟弟妹妹都不省心，初中没毕业都还折腾，不是没工作就是做生意亏本还整天打游戏在街上赌博，没钱了全都找她。她办了好几张信用卡来透支，每个月都为了最低还款焦头烂额。她确实不容易，她太想肩挑起她整个家庭，但她实在又挑不了。我每次都训她，你要学会拒绝，你自己上了大学不代表你非要养你一大家人。但她就那样想。透支到没法透支了就找男友要钱，一般的男友看到她这样，几次之后基本就要放弃她了，她的家庭拖累太严重，她应该是今天所说的最严重的伏地魔。后来还说官二代富二代奥迪男之类的追她，她的外表完全能配得上他们，但她的家庭毁掉一切，最后都不了了之。后来还找我要钱，我给了她几次，每次都训她，说我再帮你就是害你，你必须自立，你必须学会应付你这些亲戚，有钱就给，没钱就算，不能让自己借债，不然你三十岁也嫁不出去。但她似乎做不到。我训她，她也不回嘴。后来，二十八岁那年，她嫁了个老实人，做了妈妈。她的情况我就没再问过，她有了她的家庭就可以了，总算有人愿意接纳她那个家庭了，是她的幸福。

……最近一次是5年前——只是某种心灵的交流，QQ已经越来越少有人用了，微信挤垮了QQ，我偶尔打开下QQ，看到她还在我好友里，手滑点开了她的空间，还是十年前的内容。她似乎现了什么，本来QQ一直是灰色的，我看过之后她的头像一直亮了两天，之后就再也没亮过。她一直是十年前的头像，笑得很灿烂，很美丽。十几年来，我做梦都想抚摸一下那张精致的脸。

小宁同情地说，你好可怜，千冢，我摸摸你凄惨的小脸吧……

千冢说，去！你不要破坏这美好的苍凉……

小宁说，她比我幸运多了，长那么漂亮，还能遇到你。我最艰难的时候连网络都没有，还一直只是丑小鸭，只能自己硬耗。吃饭拼命省，经常馋得偷偷流泪……

千冢说，陷于绝望之中也是一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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