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小宁和几个小孩在外面玩。看别人玩,自己稍微参与下,还是挺高兴的。班主任和校长儿子那些恶心事也总算远了点。
人只要活着,就总还有他的快乐。
在姥姥家门口不远处有个池塘。池塘里有黑绿的水,不时漂着死鸡和胀大好几倍的死老鼠。这次三羔他们在兴高采烈地砸着什么。小宁走近一看,原来他们在扔砖头和土块砸一条死蛇,一条不大的红黑花蛇。小宁特别怕蛇,躲在后面。三羔他们胆大,不停地砸,要把蛇冲到岸边。小宁吓得要命。三羔故意吓她
等会把长虫给你系脖子上当围脖!
小宁觉得脖子一凉,浑身打个寒颤,好像真的有一条蛇在她脖子里爬。
别忘了,小宁唯一敢打和骂的人就是三羔。
她冲上去,照三羔的屁股就是一脚,一边叫道你、你敢!看我不打死!你敢,我我就打死你!打死你!越说越流利,居然忘了结巴。
三羔一边跳着躲开她的脚,一边继续砸蛇,一边笑着叫道
就放你脖子里!啷里个啷,就放小结巴的脖子里,啷里个啷,小结巴晚上睡觉觉,死长虫钻到裤裆里,吓得小结巴直放屁……
小宁更生气,一边骂打死你,一边踢他。
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生气的大人的声音
看你能的,你打死谁!
她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舅舅。
舅舅并不坏,小宁长大后也这样认为,就是有时候脾气坏,说话难听,特别是被妗子骂了之后。还有妗子太坏了,他一见妗子就变了个人。今天不知为什么舅舅生那么大气。
舅舅气得瞪着小宁说,你整天说打死这个打死那个,你以为你是谁?看你结巴样儿,话都说不一句整的,还打死这个打死那个!再能送你回老家去!
小宁吓得脸白,她连话都不会说,偶尔说出来一次,还被骂。妗子小姨姥姥外爷爷整天说打死这个打那个,全庄上的人都每天说几百遍,舅舅怎么不说?
小宁眼泪流下来,她心中愤愤地,但心中又是恐惧。她只能低下头什么都不说。她转头看到了妗子。似乎明白了点什么。舅舅是在帮他媳妇。妗子莫名其妙对三羔非常好,谁一说三羔她就急。舅这是拿帮三羔讨好妗子来了。小宁更不敢说话了,只是哭。舅这样骂她,让她真的很委屈。
千冢说,人家讨好自己媳妇,你又什么办法?舅舅也很难的,一个大男人,面对强横的媳妇软弱点不也正常的吗?或者还有一点,小宁没想清楚,如果是妗子骂她,那可是另一回事了,妗子可恶毒十倍,小宁可够受的。舅舅突然提前窜出,说不定是为了救小宁呢?这样反而避免了对小宁更大的伤害。舅舅是不是实际上是在暗示她快走,母老虎出没!
这时姥姥出来了,说小亮,你吓唬大妮干啥,她回去咋活?不就是和三羔打着玩,小孩子玩关你啥事!又对小宁说,大妮,咱就甭跟他们玩了,有啥好,就知道玩死鸡死长虫,,没成色!跟我回家!
舅嘴动了动,没说话。回头看了看妗子,回屋了。
妗子一脸不屑地哼了一声。
姥姥拉着她的手,往家走。姥姥的手好粗糙,一到冬天更恐怖,东一道西一道全是血口子,那样姥姥还是洗衣服洗红芋做饭干活。夏天虽然好点,但冬天那些伤口全变成一道道黑黑的锯齿般的疤和张着的血口子。那时候医用胶布是稀罕的东西,他们用不起,何况贴上一粘水就掉了,用了也白用。小宁每次看到姥姥的手就感觉疼。姥姥却总说,惯了,没啥,疼就疼点,又要不了命。姥姥看她还在哭,用手给她擦泪,小宁感觉脸上像粗砂纸拉过。姥姥边走边说,那个三羔你甭惹他,他是要来的,不是亲大大亲娘,你甭给他一样。三羔家给咱没亲戚,和您妗子那边有点啥亲戚,您舅就怕他媳妇疯,你甭理他!
姥姥回到家,就去忙了。小宁自己出去了。
她走到村外,对着草丛“花花”
叫了几声,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草丛间钻了出来。
她在外面草垛那儿抱着黑狸花猫哭了好久。黑狸花猫安静在趴在她腿上,抬眼看着她。她抚摸着它柔软的毛,一种温暖从心底升起,她像抓着能依靠的东西那样,心中有了一种安全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就是心中的难过减轻了好多。她用手挠狸花猫的脖子,它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那是它是开心和信任的声音。她抱起它,把脑袋贴着它的脑袋。它不动,就那么呆着。她放下它,在它毛茸茸的脸上亲了一口。
她缓过劲来,叹了口气,像娘和大大打过架后躺床上叹了口了气那样。她感觉胸膛里一片轻松。这是哭过的好处。她动了下腿,好长时间不动,腿都木了。
她费劲地动了动,将腿伸直。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自染的老蓝黑布裤子整个暴露在太阳下。她又叹了口气。都有啥用,谁会要我,有腿有胳膊有啥用,不能吃不用,啥都不能做。她看看自己腿,细细的长长的,再看看小腹,心里扎扎地叹口气,能生孩子又有啥用,只要是女的都有生孩子的那买卖。只要是女的就都比我好……
这个世界上就我一个女结巴。那些男人怎么会要我。她想着眼泪又要流下来。
她抱着狸花猫,呆呆地望着远方。眼前似乎朦胧了起来。
微风悠然,一片淡淡的雾气殷殷飘来。一个人从朦胧的烟雾中渐渐出现。
小宁又看到了他。一个白盔白甲白马银枪的英俊男子。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为什么是“又”
?
那英俊男子看她一眼,舞鞭绕地一圈,地下雾气氤氲,千丝如绵,他开嗓唱道
赵云我跨过千山万水无心风光
叹风尘成烟马乏枪重汗流千行
无言观高高下下人世苍苍
终来到风云际会的小黄庄
不说任重道远又风尘重重
只为个平平常常的女儿郎
要问她姓啥名谁劳我奔波
世间千般磨难都落她肩上
怜得她正在人间炼狱孤苦断肠
总滴泪成虹历劫成人衣锦还乡
她听不清唱词。听戏对她来说就是看花的,花花绿绿的衣裳,奇奇怪怪的装饰,腾腾挪挪的台步,长长短短的唱腔,在她眼中全是世间的花草,如同割草割麦时看到的不知名的野花,不必知其何意,只需看到。烟雾笼罩的这个白袍的英武美男子感动她的不是他唱的内容,而是他的神态。但她隐约觉得这个英武的美男子所唱的内容和她有关。他是为她而来。因为她在,他才会来。她很奇怪自己见到梦中神人居然还如此平静。
他唱完又向她走来。飘飘欲仙,如一朵云冉冉而至,四蹄如星的白马隐在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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