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弃听到动静进来,问:&ldo;怎么了?&rdo;仔细瞧了瞧她,&ldo;脸色怎么这么白?&rdo;云儿忙笑说:&ldo;没什么,大概是累了。坐马车真累。&rdo;东方弃点头,&ldo;嗯,那你睡吧。前面就是安阳城,晚上我们可以睡客栈了。&rdo;云儿侧身躺了下来,右手捂着嘴,生怕自己梦中也咳出血来,胡思乱想好半天,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傍晚时分赶到安阳,夕阳下面是有些残破的城墙,足足有两尺厚的大石,然而大dong连小dong,损毁严重,如此军事重镇,朝廷竟然也没有派人重修。家家户户门前挂上了白色的旗幡,路上行人很少,均是来去匆匆。青楼酒馆一律禁止营业,偌大的安阳城显得有些萧条。两人找了间客栈住下,东方弃将云儿安顿好,吩咐厨房煮一碗红豆甜汤,完了又要酒。小二忙说:&ldo;客官,不好意思,朝廷有规定,国丧期间,全国上下三日不得饮酒。&rdo;东方弃不由得想起燕苏,想到他一夜间自以为是的世界瞬间崩塌,父死母亡,最爱的人远走他方,想到他和自己竟是一母同胞胞的孪生兄弟,不由得百感jiāo集,是梦非梦?他已经分不清了,那些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希望云儿能好起来,哪怕再花十年的时间也不要紧。他回头对小二说:&ldo;那就上壶热茶吧。&rdo;小二答应一声出去了,过了会儿端了茶进来,搭讪说:&ldo;客官从哪里来?&rdo;东方弃说京城。小二&ldo;哎呀呀&rdo;叫起来,压低声音说:&ldo;京城啊,那我问公子一件事啊‐‐我听说皇上功德圆满、得道成仙啦,皇后也跟着一块走了,是也不是?还听说皇上驾崩的那天晚上,整个皇宫金光大盛、仙气缭绕,太上老君亲自下凡来接皇上升天,你看见了吗?&rdo;东方弃不知道民间怎么会有这样的说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燕苏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流传出来的,想了想说:&ldo;大概是吧。&rdo;那小二拍着大腿说:&ldo;那就是啦!哎呀呀,如果是我,我也不当皇帝了,当神仙多好啊,长生不老,点石成金,要什么有什么……&rdo;他一路自言自语走了。东方弃听了直摇头,心想当神仙也未必好吧,要不然神仙为什么也老想着下凡呢?回去收拾马车时,撩起桌布,就看见痰盂里gān涸的血渍,不由得愣住了。坐在马车里发了好一会儿的呆,待qg绪平静下来,这才回房和云儿一块吃晚饭,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完饭东方弃退了一间房,笑说:&ldo;咱们节省点,银子快不够用啦。你睡chuáng,我睡地下。&rdo;云儿忙褪下手上的玉镯,&ldo;这个拿去当,我留着也没用。好歹是宫里的东西,应该能当不少钱吧。&rdo;东方弃忙说:&ldo;还不至于如此,不过节省点总没错。&rdo;他不敢离开云儿一步,万一她在他不经意间永远地走了,那怎么办?两人一路晃晃悠悠走到九华山附近时,已经传来新皇登基的消息,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云儿看着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的白布换成了红色的绣旗,不知为何,眼泪突然就出来了,他……总算是得偿所愿了。这样可笑可恨可悲的结局,如果还有人能得偿所愿,不失为上天最大的恩赐。她怕东方弃看见,忙转头把眼泪擦去,轻声说:&ldo;到九华山了吧?&rdo;东方弃点头,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凹陷的双眼,心头泛起的那种滋味,gāngān的、麻木似的,仿佛身体里的某一部分正在不分昼夜地逐渐流失,点头说:&ldo;嗯,前面就是九华山了。要不要去看看吴不通他们?&rdo;云儿摇头,&ldo;不了,我不想他们看见这样的我。我想你们大家,还有他……记住的是永远年轻、漂亮、可爱的云儿。东方,我大概是走不到天山了,送我去天外天吧,那里也是一样的。&rdo;她自知时日不多了,能够身葬&ldo;天地之外,红尘之巅&rdo;的天外天,也是一种难得的幸运。东方弃默然无语,看着一脸哀求然而决心已定的云儿,最后还是扔掉马车,抱着她一路来到天外天。chun末夏初的一场大火将天外天化为一片焦土,可是转眼到了秋天,这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空气清新得像是水洗过一样,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近处是波平如镜的新月湖,糙丛在十月金风的chui拂下连绵起伏,鸟叫声、蛙鸣声此起彼伏,新绿的叶子一片一片冒出头来……烧焦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流逝正逐渐淡去。云儿的病并没有因为天外天安静的环境、秀丽的风景有所好转,寒气发作得也越来越厉害了,无论东方弃怎么为她运气疗伤都没有用。他搭了个专供云儿一个人住的小木屋,外面刷上鹅huáng色的油漆,头项开一扇大大的天窗,晚上可以看见星星和月亮,屋檐下挂满了铃档,风一chui叮当响。云儿躺在松软的花瓣chuáng上,阳光温暖地洒在她的身上,鼻子里闻到的是馥郁的花香,她张开双手,舒服得直叹气,&ldo;真像摇篮,摇一摇就睡着了。&rdo;东方弃一边喂她喝鱼汤,一边说:&ldo;这屋子漂亮吧?包你一觉睡到大天亮。&rdo;云儿一觉醒来,见东方弃手心抵在自己后背,悠悠说:&ldo;我又晕过去了吗?&rdo;东方弃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摇头说:&ldo;没有,只是睡久了些,我正要叫你起来呢。&rdo;云儿见他嘴唇发青,脸色蜡白,刚才从chuáng上站起来时甚至打了个趔趄,知道是真气耗损过巨的缘故。她沉默了一会儿后问:&ldo;现在什么时候?&rdo;东方弃看了下外面,&ldo;傍晚,太阳快下山了。&rdo;云儿掀开被子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说:&ldo;我觉得好多了,想去外面走走,正好还可以顺带看看夕阳。早上要出去,你说露水重,中午你又说太阳大,现在出去总没事了吧?&rdo;东方弃拗不过她,扶着她在糙地上坐下。云儿兴致出奇的好,摘了许多野花要编花篮。东方弃见她这般高兴,连日来的y霾担忧都在她的微微一笑中蒸发了,蹲在她身边笑问:&ldo;花够不够,要不要我帮你再摘一点?&rdo;云儿摇头,&ldo;不用,这么多足够了。对了,今天初几?我都快忘了时间了。&rdo;东方弃想也不想就说:&ldo;九月初八。&rdo;云儿抬头看了他一眼,&ldo;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rdo;东方弃笑了笑没说话。他怎么能记得不清楚?他从没有这么希望过时间就此永远地停住。云儿自顾自往下说:&ldo;哎呀,那明天岂不是九九重阳节啦?我们也得出谷买些糕点啊,爆竹啊,酒啊什么的庆祝过节吧?你说好不好?&rdo;东方弃忙说:&ldo;好啊,你想吃什么?&rdo;云儿歪着头认真地想了半天,说了些平日里爱吃的几样。东方弃答应说明天去买,见她浑身颤抖,jg神萎靡,忙说:&ldo;明天再编吧,又不赶着急用。&rdo;说着要拿开。云儿不依,扯了回来说:&ldo;人家好不容易高兴一回,你总是扫兴。马上就编完了,还差一点就好了。起风了,湖边有些冷,你帮我去拿件衣服过来,那件白色的狐裘披风很挡风。&rdo;东方弃不放心她,脱下自己的衣服,&ldo;你先穿我的,我不愿动。&rdo;云儿不满地说:&ldo;就一眨眼的工夫而已,快去快回,你什么时候这么懒惰了?&rdo;东方弃心想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应该没事,她万一要是着了凉,那可就麻烦了,于是起身去了。等他拿了衣服施展轻功跑回来时,云儿双手jiāo叠在一起枕在脑后,像婴儿般蜷缩在糙丛里睡着了。他心中大急:怎么能这样席地而睡呢,也不怕着凉!他走近了才发现碧绿的糙地上一大摊黏稠的鲜血,身边放着一个已经编完的花篮。他轻轻抱起云儿,喃喃地说:&ldo;咱们回屋睡。&rdo;十年懵懂百年心东方弃依言将云儿葬在天外天的花丛里。虽然此时秋风忽起,衰糙连天,一片颓败之象,然而到了明年chun天,又是百花争艳,姹紫嫣红,更胜今朝,云儿一定会喜欢的。他凿了块约三尺长、一尺宽、三寸厚的石块当做墓碑,坐在云儿的坟前用小刀一刀一刀在上面刻字。刻一刀喝一口酒,动作不紧不慢,有条不紊,自顾自地说话,&ldo;今天天气很好,晴空如洗,万里无云。昨天你走了,我睡得很不安稳,像丢失了自己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想长久以来,不是你离不开我,而是我习惯了你的存在,离不开你。可是我不能让你就这么孤零零地走了,我得刻个东西,立在这里,好让我在数十年甚至百年以后还能一眼就准确地找到你的存在。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昨天我将你亲手葬了以后,拼命回忆你的样子,可是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脑袋里面一片空白,甚至连你说过的话也忘了,一句都不记得。我很害怕。你曾说过要我永远记得你,可是我却这么快就食言了,实在是抱歉。所以,我要刻个东西提醒自己,永远都记得你。&rdo;&ldo;云儿,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去山上凿石块的时候,有一只猴子误中猎户的陷阱,一条腿折断了,夹在捕猎的机关里,疼得嗷嗷直叫。不是那种凄厉的惨叫声,而是一声长一声短认命般的喘息,它小心翼翼地在原地一蹦一蹦,知道再怎么挣扎也没用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前爪搭在脸上一下一下地摩挲。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无助地看着我,眼神又是祈求又是戒备。我救了它,并给它接好断了的腿骨。它临走前用脸在我手心蹭了蹭,一瘸一拐走出好远还停下来看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