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员胡将迈入帐门,才刚直起腰来,就听到裴该的询问,不禁一愣,随即嘴角略略一撇,笑吟吟地回答道“某是中坚将军蘷安,匈奴人。”
裴该冷笑一声“匈奴是汉姻亲,汝倒肯屈身于杂胡属下……”
蘷安双眉一轩,貌似就要怒,但最终却还是按捺住了,反唇相讥道“左右在晋人看来,匈奴是胡人,羯、羌等族也是胡人,又有什么分别了?”
然后一按腰间佩刀“裴郎不必再逞口舌之利,如今脸也洗净了,衣衫也整洁了,该当上路了吧?”
听到“上路”
二字,裴该的眼皮不自禁地就是一跳——左右都要死,穿整洁点儿死,或者吃饱喝足睡个够再死,又有什么分别?儒生还真是重形式而过于实质啊。可是突然之间,他双眉微微皱起,瞟了那蘷安一眼“我欲再见石将军一面。”
蘷安嘴角一抖,一副“果然如此”
的神情,当即答道“明公也正欲再见裴郎最后一面——请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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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该跟随着蘷安离开帐幕,向中军大帐走去——石勒仍然把大帐安置在宁平废城之外,并没有移入城中。一路上,到处都是胡帐、胡兵,几乎所有胡兵在见到蘷安的时候,都会躬身行礼,然后用相当不友好的目光瞥着裴该——看起来,这蘷安在石勒军中身份不低啊。
远远的,就见有一股漆黑的浓烟冲天而起。蘷安瞧见裴该眼神所向,随口就给解释“明公下令,剖开司马越的棺椁,焚烧其尸,以为天下人报仇。”
东海王司马越乃是掺和“八王之乱”
的最后一名藩王,在内斗中,他勉强可以算是笑到了最后,但天下早就被司马家那些废物王爷给搅成了一锅粥,胜利者其实才是最大的失败者。不过虽说司马越擅权好杀,恶名昭彰,起码这人论起行军打仗来,总比王衍、司马范之流要强得多,估计他若不是忧愤病死,石勒也不可能赢得那么轻松吧。
裴该在肚子里把司马家上下几代都诅咒了个遍,等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来到大帐之前。蘷安先进帐通报,时候不大,里面便召唤裴该进去。裴该重新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昂着头,大步而入,见到石勒也不行礼,直接当面就跪坐了下来。
石勒上下打量他几眼,微微而笑“裴郎梳洗后,风采更盛。”
随即一板面孔“晋兵我已尽数杀却,王衍等也推墙掩埋,如今只余裴郎一人。我再多问一句裴郎可肯降么?”
顿了一顿,又再补充道“我立君子营,以赵郡张孟孙为主,收揽中原士人,裴郎亦可入营,为其副督。”
裴该嘴角一撇“将军似有大志啊……然而祸患便在眼前,不思量自身安危,反倒费尽心思要招揽裴某,就不怕因小而失大么?”
石勒眉头一拧“裴郎这是何意?”
裴该冷笑道“刘渊在时,即命将军与刘曜、王弥等会攻洛阳,数年不下。今将军一战而灭王衍,使晋之主力尽丧,四方勤王兵马仓促难合,洛阳形同积沙之城,晋主仿若釜底游鱼,亡无日矣……”
石勒听说裴该要见自己,还以为他是来投降的,可是听对方口气,对胡汉君臣毫无恭敬之意,甚至直呼汉先主刘元海的名讳,心中便有些不大开心。但随即又听裴该称呼晋朝皇帝司马炽不叫“天子”
、“陛下”
或者“国家”
,而跟着自己也叫“晋主”
,还形容这家伙如今已如“釜底游鱼”
——这很明显有背晋之心啊,不禁双眼一亮,心中窃喜。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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