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溅起的水珠落到池语的手背,他定定看着,直到时间差不多池语才将开光拧动到最初的位置,洗手间恢复安静。
池语擦干手走出出,看见长长的走廊尽头池桐正与一个长辈说话,他面上尽管表情不多,但此时气质温和,举止进退都十分妥帖。
池桐从小就是这样,那些疯的,吓人的,极端的样子其实极少展现出来,只有领教过的人才清楚池桐内核是什么样的人。
待长辈走开,池桐抬眸看向池语,只是淡淡一瞥后转身欲走。
“池桐。”
池语一股意气涌入胸前,如果再不抒恐怕要憋死。
池桐的脚步应声停下,回身凝目望向池语:“怎么了?”
池桐越是云淡风轻,池语心中的怒火越炽。
“你现在得意吧?”
池语说,“心里高兴得不得了吧?我爸爸是你大伯,你以为你在背后搞小动作爷爷会不管吗?”
“你指的小动作是什么?”
池桐不甚理解地看着池语,“那些受害者,或者是站出来指正大伯与他们之间不正当关系的人所提出的都是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前的事,难道他们是小动作之一吗?”
池桐顿了顿又笑道:“与其和我讲这些,不如想想你同父异母的那几个兄弟姐妹,也许哪一年他们也会出现在这个聚会上。”
池语怒急攻心,挥拳要打向池桐,池桐抬起小臂挡住他的拳头,抬眸时眼神冷又夹着笑意,是对弱者挑衅的蔑视:“你确定要在这里和我打吗,或者说在这里被我打?”
池桐说完用力把他的手推开,池语底盘不稳,连带着往后踉跄了几步,心里十分不甘,但也清楚一时意气用事的后果。他不能在这里和池桐把场面闹得难看,更何况他的确打不过池桐。
在池桐转身之前,池语忽然说:“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池桐的目光在这个时候才是真的冷了下来。
池语观察到他的表情变化,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快意,越往下说:“知道你是个定期接受心理治疗的疯子吗?知道你不正常吗?知道你差点杀人吗?”
在上一次见过林星以后,池语还是将林星与池桐之间零零星星的蛛丝马迹都串联在了一起。等辗转看见陈重在微博上的姜成意与林星一起的照片,池语已经认识到林星绝对不是池桐的普通朋友。
结合现在池桐的脸色变化,池语心中几乎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他有一种终于扳回一局的胜利感。
但这胜利的感觉被一股猛烈的冲撞打断,池桐反手将他按在墙上,池语和墙面接触的部位都像是被外力剧烈摔打上去的一般,池桐的力气大到连他的脑袋都感到一阵眩晕。
“指正你的一个错误,”
池桐的声音低低的,并不具有太多情绪起伏,但有一种钻心刻骨的狠戾,“我并不是一个定期接受心理治疗的疯子,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受治疗了,这意味着我只是一个纯粹的疯子。”
他的瞳仁盯着池语的,在池语眩晕的视线里,那张漂亮过头的脸像魔鬼,或者池桐本身就是魔鬼。
池桐瞬间爆的戾气与他吐字清晰的话形成了某种拉扯,像一个极端摇摆的魂灵在自我厌弃的边缘无谓的剖白,展露着疯狂之外的可能性。
在池语被惊惶占据大脑叫出来之前,池桐又松开了手,整理了自己的衣袖后径直朝外面走去,独留下池语起伏不定的呼吸。
楼梯上传来几个孩童的脚步声,噔噔蹬蹬跑下来经过池语身边,然后又追上前面的池桐,直至也过池桐的脚步,他们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形成了一根在池桐与池语之间讽刺的线,绕过了整个老宅子。
待整个宴会结束,客人四散离开,池桐也准备走之前,刘阿姨叫住他:“小桐,池先生让你去他书房一趟。”
一开始池桐要搬出去住时,刘阿姨还有些担心。不过现在刘阿姨觉得池桐搬出去是好事,他看上去比以前好了很多。
只是现在刘阿姨还是低声嘱咐了池桐一句:“不要和池先生吵架呀。”
池家一定是生了一些事的,刘阿姨有感觉,但她不清楚内情,只能心里暗暗担心。
池桐手上还搭着自己的外套,他走进书房前扣了扣门:“爷爷。”
门里面传来声音:“进来吧。”
池老爷子正站在书架前面擦拭相册,此时拿在手里的是池光泽的那张单人照片。
池桐不为所动只是问他:“爷爷要和我说什么?”
池老爷子也不和池桐绕弯子:“你大伯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前半句到底为止,后半句他便转了画话锋,隐晦地讲,“一家人之间该和气一些。”
池桐一针见血地点出来:“谁的一家人?我的家人已经死了,他不是活得好好的?”
即便知道池桐的性子乖张,池老爷子也没有料到他会把话讲得这么绝。
池光旭如何不争气,他也是池老爷子现在唯一的孩子,加之人老了以后回忆从前,心总是会更加软一些。
“死啊活的,”
池老爷子声音里隐约有怒气,“你想怎么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池桐以平缓的语气说道,“现在没有家规,只有国法了。”
池桐在离开前终于看了一眼池老爷子手上的相册,开口说:“有一个问题小时候我就在想,您对他究竟是怀念惋惜,还是愧疚羞惭更多?又或者其实两者都不多,否则你怎么会让他大哥轻轻松松过这二十多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