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父亲的脸在瞬间颓败,晦暗的眼睛仿佛已接近死亡,于是再接再厉,趁胜追击,&ldo;父亲从小逼迫我做许多事情,零零总总太过繁杂,我也不是二姐,无心赘述。但父亲,您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人来看待,不是吗?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程家的狗,你说往东不敢西顾,否则就要鞭死。却没想到,我和严文涛,都给了您惊喜。&rdo;程景行对报仇的不屑一顾越发刺激了程谨言,他手握成拳,不住颤抖,似怒极,又似病发。程景行继续说:&ldo;如果不是母亲抱我回来,程景行一定不是今天的程景行。也许在工地里干苦活,或者子承父业登台唱戏,再或者能念到高校,毕业后受人奴役,每月拿工资三千块,要交房租孝敬父母再来还要供女朋友吃喝。父亲的养育教导,我永记在心。程家所有人一定还是过以前一样的生活,您不必为此担忧。&rdo;继而是沉默,他在记忆里翻找,那一页早在垃圾桶里待了许多年,摊开来,还有一股腐味。程谨言开口来,说的是另一件,说的是十分久远的回忆,兴许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一个片段。&ldo;我认识你母亲。四十年前我在戏台下观戏谈天,她在台上娇嗔扮杜丽娘,唱词依依缠绵,人人都听得入迷。最尾时她挽一个兰花指过来,眼中还含着泪,我便下了决心一定将她弄到身边来。你母亲姓谢,谢婉渔。她是那样好的一个女人,为了我戏都不再唱。日日只在家中等我,未给她名分,却半句怨言都没有过。最终是我负她,应父母之命要娶徐家小姐,自以为瞒得过,不想新婚夜婉渔便走了,字条都没留下一张,干干净净地断。我找过许多地方,都没有她的踪迹。&rdo;&ldo;十年后才听说她嫁了人,有了孩子,我以为她已经过得很好,却未料到你父亲是程家同宗的亲戚,有日领着你来程家打秋风讨接济,徐嫣把你认作小四儿抱了回去,只好将错就错,给了他们三万块说好日后不相见。谁知你二十岁时他们寻上门来,那时婉渔却已变作老妇人,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口方言凶得骇人。两夫妻咬死了一定要认亲,大概这么些年在乡下思来想去的觉着不公平,就要来认了你,好享福。再给二十万,不肯要,狮子大开口,要一亿,不然找记者来,公布程家秘辛。后来,你也知道了,双双都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rdo;他多义愤,年轻时那样喜欢过的姑娘现今变作如此模样,明明才四十岁,却像六十老妪。杨柳小蛮腰?不要想了,说水桶已经很厚道,整个人像一块橡皮泥,ru房和屁股都垮下去,穿着白褂子,透出长长地母猪似的ru头,身上赘ròu一层一层又一层,像泥浆怪物,更想电视里的相扑手。那张脸更不用说,黑黄黑黄好似涂一层厚蜡,简直惨不忍睹,沟沟壑壑交错贯通,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刻上去,动一动能把过路飞虫夹死。说起话来整个院子都要震三震,一口黄牙一对外翻的厚嘴唇,里头还夹着绿油油菜叶,唧唧呱呱口水飞溅。最可笑是他丈夫说,你睡了我的女人又抢了我的儿子,才给三万块,你以为我们是穷叫花子?要一亿,老子要一亿!她还在一旁点头附和,末了骂他好没良心。他当天夜里做恶梦,梦里他竟抱着那注水猪ròu似的女人翻红浪,他还一声一声喊她&ldo;婉渔&rdo;,双双脉脉含情,照着她黑黄的牙就那么亲下去,一瞬间醒了,老天,吓出一身冷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定一定神,接着一股气上窜,记忆中多少良辰美景都与婉渔有关,甚至至今仍在周边女子身上寻找似曾相识的眉眼。一时间全叫她‐‐那老得不像人的东西毁了。他和婉渔‐‐只要想一想婉渔这两个字就觉胃中翻滚,噩梦缠身。还说要一亿,傻得可怜,送一亿冥币就行!程景行听完了故事,也无太大触动,只是觉着可笑,就为芝麻小事杀人性命,他父母也是傻兮兮来找死。背着雷公爷暗自庆幸,被母亲抱走确实是万幸,不然,想象不出程景行,不,也许是程富贵程二毛在城市边缘讨生活的情景。可怕,可怕。说到底,没有钱最可怕。两父子都不开口,一个人一个心境。而程谨言,大约是不敢去想谢婉渔的,想起来,恐怕心脏病发直接归西。过许久,程谨言才发话,&ldo;你走罢,不要再来。&rdo;程景行点点头,并不婉言恳求,&ldo;父亲保重身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