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面带赞许:“言辞坦荡,虽失信之举,却不失君子之风,果然这两年你长进不少。”
杜润在旁擦着冷汗,心中痛骂幼子,你个不孝子,司马老儿是那么好惹的?老子与他虚与委蛇多年,谋得一点好处,全葬送在你个逆子手中。
天子兴致颇高,拉媒保纤之心依盛,又问起其他几位庶吉士可否婚配,正好有两位年轻俊杰尚未成婚,他正挼须回想朝中众大臣家中适龄的女儿家,郎才女貌撮和在一起,也是佳话一桩。
天子也无聊,更喜做出寻常长者的慈爱,不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他的美梦。他偏头一看,原是身边的近侍小黄门,觑得天子面色,凑近了耳语。天子听后微哼一声,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翰林院众人面面相觑,坐到自己的书案前继续埋头整理典籍。杜谦无视杜尚书临去时凌厉的眼神,提起笔蘸墨欲书,又烦燥地掷笔扔到案上,任已成多半篇的文章染墨做废,闭目靠在椅上平复气息。
那边几个翰林打着眼色,秦昭也看见,强忍下话头。连他自己都发现一遇见杜六郎,整个人有所失态,受了祖父严厉敲打,也在房里静思反省,莫骄莫燥。从年少起杜谦就是他面前那道坎,一直想跨过去,几成魔怔;或许另辟蹊径,绕行过去不失为良策。
一时熬够时辰,孟焕之整袖正欲与秦昭相伴一同回家,才出翰林院大门,眼望到韩世朗负手牵着马站在远处,心中明了,与秦昭道过别,直奔友人。两人相交多年,不说客套话,韩世朗笑指着翰林院大门:“好去处,白丁之身之不敢贸然登门,走,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孟焕之颔首,两人上马奔向城中闹市一处宝斋,专售文房四宝,也是韩世朗在京的产业之一。进了内院,竹管幽幽,草木森丽,轩屋洁净,几件陈设古朴,真是个雅致的去处。
小厮们上了茶,全都退下静守在院中,韩世朗这才开口:“朱家可闹了没脸,遭了圣上的训斥,你更要当心。”
孟焕之微拂茶气闻清香,听言纳闷:“为何是我要当心?”
“赖你那位小娘子功劳,承恩公和皇后有借口在圣上面前哭诉,把故去的太后都搬出来,圣上不能不让步。”
韩世朗狡黠一笑,又说了前因后果。
柱儿带着小厮去了承恩公家赔罪,一口咬定不小心冲撞了承恩公家大管事。承恩公周家也有些来历,故去的太后即今上的养母就出自他家,上百年的后族,不可能单凭谨小慎微,现任承恩公也是个妙人,闻听其意,命大管事出面。柱儿当场傻了眼,不管他装没装,戏演到此,剩下的就交给承恩公。
承恩公当即备车递了牌子进宫,寻到姑母哭诉,又寻了圣上求做主。圣上本对周家有所亏欠,他生母早亡,先帝皇后养他长大,又一力扶植他为太子,近年为着鲁王的事对朱贵妃母子一再盛宠,再是薄情也对原配周皇后有一丝愧疚。
周皇后也凭故去姑母的一点香火情,无子无宠勉强保住后位,早对朱贵妃恨得咬牙切齿,但有一点儿由头绝不放过,哭闹着姑母的谥号求给自己做主。
综以上诸因,故天子小惩了朱家以敬效尤。
孟焕之听完却是一笑:“天子只寻了个由头敲打朱家,今天的事可有可无,他亦能下手惩治根除,何况略加训斥,不痛不痒,过后更让朱贵妃气焰高涨。”
“此言正是”
韩世朗带丝愁绪扶额,又问及其他:“修远觉得太子如何。”
孟焕之不作答,审视着友人的表情,斟酌着用词:“才几面之缘,太子有才有德。”
“恐当不起储君之位。”
韩世朗抬头接话,起身提了茶壶为友人续水,施然道:“在你面前有何说不得,太子近年变化不小,子嗣总是他心中头等大事,东宫养着的平民女子不计其数。他夜夜不歇,也只添了一个小郡主,加上体弱多病的大郡主,东宫诸人夜不能安寐。”
孟焕之注目茶盅中已快溢出来的水,也不提醒,任茶水漫到桌上,顺着木纹理横流,滴嗒到地上,一滴滴打湿地面,溅到四处。最后轻语:“当今也是登基后才得了男嗣,其时年近三旬。太子与之相比,还差几岁,何故如此心焦。”
韩世郎伸出手指蘸水在桌上轻划,写出一个秦字,大掌抹过去只剩水渍,声调平缓:“圣上心智坚韧,又有良师在旁辅佐;太子天资本不如今上,再加上被人屡断臂膀,两人境况不能同日而语。”
孟焕之抬目看到友人,对上韩世朗郑重的神情,回忆起太子老师王和生科举舞弊一案,谁都知道内中有蹊跷,苦于无证据。另外一个疑问在他二人心中久存,那就是圣心何在
今上一手打压太子,圣宠朱贵妃一系,却抬起来楚王和桂王两个皇子,君心难测。
说完正事,韩世朗笑着调侃:“听闻新出炉状元郎天天带着脂粉气上翰林院,修远,这可不像你。”
孟焕之浅笑不予做答,肯定不能说妻子成心让他沾着脂粉味出门,一次两次后,他便发现她是故意的,真让人哭笑不得,转而问及王慎近况。
不问尚可,话一出口,韩世朗带着气性,轻拧长眉冷哼:“敞之还是老样子,半死不活,没一点昔日风流才子精神气。都住在东城,司马家府宅离韩家不远,约了两次,他都推故不来,我也再不做无谓之举。”
孟焕之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现在还是空穴来风,故压在心底,深思其中关节,听韩世朗又言:“尚未恭贺你金榜夺魁之喜,淡茶一杯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