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真单手环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脊背,调转马头,向西驰去。
那马正是草原上的矮马,着实神骏非凡,四蹄翻飞,一路尘土飞扬,眼见得龙勒城渐渐缩为远处的一个小点。
阿术真驱马从桑珠乌仁旗草原西行,绕过了高罕锡林城,沿着斡亦剌河一路西行,到得那祁山脚下的斡亦剌城中购得厚衣水粮,再继续纵马向西北而行。
愈是行至西北,愈是天寒地冻,只见四下都是雪原起伏,西望是一片冰川雪岭,东望却又不乏戈壁瀚海,冰湖沆砀,黄沙肃肃,端的是明灭交错,山脚下则时有寥寥炊烟,耳旁尽是风声呼啸,如刀割般的北风刮在脸上,颇是生疼。
殷错身上虽穿着狐裘厚氅,此时却也仍不禁感到阵阵寒凉。两人不过走了一个多月的路程,他便已形销骨立,脸色苍白,与先前翩翩然的少年公子模样判若两人,他一路上甚少言语,沉默寡言,与往日里飞扬跳脱的活泼性子更是大相径庭,阿术真心中却也不禁酸楚。
此地已是西疆境内,山峰均是高耸入天,云杉木积雪皑皑已清晰可见。
阿术真生怕殷错受冷,便解开自己的外裘,裹在殷错身上,殷错摇头道:“你不冷吗?”
阿术真在他颊边拧了拧,说道:“我受得住。待入得林中,好捡拾干柴,便能生火了。”
殷错点点头,伏在他肩头。
暮色渐深,两人驱马行入林中,在背风之地堆了一地的枯枝烂叶,用火石打了火燃着了,围在火前烤火,殷错方觉好受得多。
阿术真从行囊中取出一块湿牛肉烤熟,两人打了尖。
殷错透着火光,遥遥看着群峰绵延,也不知天山是其中的哪一座,想起母亲,不觉眼眶一红,喉间干涩,再也吃不下,只是凝神看着群山,问道:“阿术真,你知道天山派么?”
“知道一些,”
阿术真道,“你娘先前没同你讲过?”
殷错抱着膝盖,无声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爹爹妈妈有什么要紧事自是会去同大哥说,跟我说的,也不过就只拣些轶事闻罢了,那都是小时候说来哄我玩的。”
“我所知道中原武林诸派中的秘辛也大多是国师——嗯,波旬尊者同我说得,那些都是中原武林之中的旧事,我也不知道眼下有没有什么情形变化,”
阿术真摸了摸他头,说道,“中原武林名门正派之中向来以龙虎山为泰斗,此是玄门正宗张天师之后,为天下武脉共源之宗。到得如今,除却南宗泰斗龙虎山外,东有灵山寺,西有天山派,北有鸿都学宫,这四大门派在中原武林中最为兴盛,高手云集,且相互间渊源颇深,为白道中人所尊崇。”
殷错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慕容玥当时逼问他《黍离武经》下落,心下寻思:“却不知慕容玥那奸贼所言的《黍离武经》究竟是什么?王府之中的武经我自小都见过,可从未听说过有一本这样的书,爹爹妈妈也从未跟我提起过,那贼子又凭什么要来我王府之中夺那部经书?且全天下的兵书,莫过于六韬三略,这什么《黍离武经》名不见经传,到底又有什么要紧?”
“如今天山派掌门戚玉珩,是天山派前代掌门凌虚子最小的关门弟子。王妃当年乃是凌虚子的座大弟子,武功十分了得,凌虚子昔年便曾想要将天山派掌门之位传位于王妃,然则王妃当年艺成出山没多久,便要与令尊广成王成亲,前来天山向凌虚子辞行,这事情在武林之中颇为轰动,”
阿术真续又说道,“侠以武犯禁,武林白道诸派大多是严禁门下弟子入仕,江湖中人亦大多厌憎‘鹰爪孙’,似你们江陵王公之中豢养的那些个武夫,更是在江湖之中人人轻贱,而王妃要嫁入王府,天山门下自然人人反对王妃接任掌门。凌虚子难以违背众意,自然便只有按门规处置,将王妃除名。”
殷错看着自己手中义符剑,眼眶又是一湿,不由得微微叹气,心道:“无怪妈妈自己武功这样高,却从不敢将武功传给我们,原来却是因为与师门反目。只可惜她武功再高,却……却终究逃不过女子之噩,唉。她临死之前仍自心心念念要我带着义符剑去天山寻小师叔,是不是多少也有后悔之意,要我重去天山认祖归宗呢?”
阿术真道:“但王妃出嫁之后,凌虚子另选下一任掌门,便骤然间在西北蹊跷横死,故而他门下弟子便为争夺掌门之位自相残杀,百年大派基业也自毁于一旦,原本天山派中高手辈出,然则内斗这二十余年中,派中高手也大多死伤殆尽,小辈之中也无甚成气候的能者,故而这些年来天山派四分五裂日渐式微。直到七八年前,戚玉珩重执掌天山派,方自重振旗鼓。但多年内斗天山派想必也仍自是元气大伤,不能与往日鼎盛之时相提并论。”
殷错却不禁有些担忧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妈妈既然想将我托付于他,想必也是深信他戚玉珩品性为人,才敢托孤罢,但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却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那小师叔心中是否仍惦念着同门情义。”
“他倘若当真不肯认你也不要紧,”
阿术真道,“横竖我一直陪着你。”
殷错心下柔情顿生,伸手过去拢住了阿术真的手,感到他温热的暖意透着掌心传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亦颇有些缱绻之意。
然则两人尚未温存多久,蓦然间忽听得四周无数声鹰唳,应和声此起彼伏。两人都吃了一惊,忙收敛心神,定睛环视周围。只见一只灰褐色的鹞鹰长声鸣叫,飞在两人不远处振翅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