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方云笙找到我说明茶货调查的结果——原来这批供应景元茗府的茶里面混入了剧毒之物马桑叶。
他把一本草本的书籍带了来让我看,上面对这一植物的介绍是:马桑叶,别名有马桑、醉鱼草、鱼尾草等。书上记载其特性:“性寒,味辛,有毒。”
方云笙介绍说,误食马桑可引起轻重不等的中毒。初期症状是在食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时内感头昏、头痛、胸闷、恶心呕吐、灼热、腹痛等症状。轻者可逐渐自行恢复,重者遍身麻,心跳变慢,严重者可致死亡。
这正是景元茗府那些客人们出现的症状,幸好饮入量不多,现得也及时,否则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查出是什么人做的手脚吗?”
“我猜,是元存劭手底下的人,利用了云筌借机生事。”
方云笙说道。
原来,方云筌偶然结识了一个酒肉朋友,对方许以重金,说想要谈一经销茶叶的买卖,因此想参观一眼王氏茶庄茶叶制成品的仓库。这自然属于生意机密,一般需要大掌柜的、采办等多人签字方可;幸而以方云筌的职位也不可能进入茶庄的大库房。头脑简单的方云筌只当对方是打算做生意,便给对方看了那日预备向景元茗府出货的小库房——专门放置了许多优质茶品。没想到那人把方云筌灌醉之后,就此做了手脚,事后逃得无影无踪。
方云筌事后懊悔不及,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东窗事。被方云笙一问,便都如实说出。而那做手脚的人所放入的马桑叶末,已经被方云笙从茶叶中抽检出来,并仔细验看过了。从制作方式来看,他判断,正是元氏药材加工的独家手法。
想不到元存劭会来这一招!亦没想到连累的却是自家人。不知道元存勖能否想象的出,他哥哥是这般阴险的人。
方云笙知道王家损失了不少钱,最重要的是损害了商誉,便要引咎辞职,顺带加上辞退方云筌。我没有答应,而是劝他宽心。毕竟方云筌不是故意为之,而且出现这样的问题,终究还是因为监管环节上存在疏漏,才让对头有机可寻,也不能归咎于方云筌一个人——以后还是需要加强双人、多人监管才可。
我依然保留了方云笙大区主事的职位,只是将方云筌调往上海分店店铺,依旧做回他的本业——账房先生。
方云笙听了,也不再推脱。他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很难抗衡生意场上的对手,需要他的协助。
方云笙又跟我谈及去调查库房时的现。他认为,现在无论是华东、华南还是西南地带,受到战事的影响,店铺销售受阻,这半年多来几乎没有起色,由此,几个大区库房都积压了大批存货,需要想办法通络才行。
我问他有什么办法和建议,他摇了摇头,说道,“国内对茶叶的需求已经很难在短期内提升——以前还有平民大众日日饮茶的习惯,现在则只有上流社会的贵族们有钱有闲来喝茶。”
我忽然想到此前许牧原从香港回来时曾跟我提到过,港澳一带以及东南亚人对茶也很喜欢,是不是可以考虑向东南亚地区开拓一下市场。我把这个想法端出来问了方云笙。
他拍了一下脑袋,道,“这个想法很好!以前你大哥也曾派人东南亚少量销售过,据说口碑很是不错,现在可以再次尝试一下。”
我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点子,但是又不无忧虑,“可是,报纸上说,东南亚也已经被日本占领了,不知道那边局势如何?”
“我听一个刚从印度尼西亚回来的朋友说,目前日本人的大部分兵力都在中国,于别处则是实施以当地人统治当地人的策略。虽然名义上也占领了缅、泰、马来、印尼等地,但是投入的兵力较少,仍然要依靠当地的上层人士参政统治,政治环境相对比国内宽松。所以,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我听了,心中有些踌躇,但是也知道,如果存货积压太久,不仅影响现金流通,也会导致进一步关店。毕竟,在这种时候,药材是为大众所需,节节升值的,而茶,作为休闲陪衬之物,毕竟不如性命和衣食重要。
方云笙则舍不得放弃这个展机会,强烈请求派他去东南亚探看市场,我亦知他想做多点事情来补偿王家,便只好答应。
第百二十章为母宽心
景元茗府的事件过后,王氏沪上的其他几家茶庄也受到了负面的影响,营业额一度大幅缩水。为此我几乎常常做噩梦,梦见父亲和大哥指责我弄坏了家里的产业。母亲则劝我说,父亲和大哥在天有灵,只会保佑我们姐弟姐妹,不会钱财之事怪我。幸而,方云笙从东南亚来电报说,那边的市场空间很大,值得挖掘,颇有可为之处。此前少运了一批货到印度尼西亚一带,半个月便一售而空,经销商的反响很好,纷纷要求加大进货量。由是此消彼长,王家的茶庄生意还算勉强接续下去。
一日,家中无事,便打算和母亲一起商场买衣服、饰品,算是中秋节的一点心意吧。母亲原是大户人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但是自从父亲去后,她却变得格外节俭。而大哥的去世,更让她无心装扮自己。为了给母亲寻一些轻松和乐,我便提议给她换装。因为母亲毕竟不是像我和曼芝、明曦一辈的年轻人,不喜欢去什么游乐场、歌舞厅等地。而美食呢,她自己就是一等一的美食家,外面一般的餐厅她都大多看不上眼。
“哪里有这样的闲钱?”
母亲不想破费。
“俗话说受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我们王家还没有瘦死。怎么会连孝敬您的钱都没有?”
我笑着宽慰她,拿起梳子帮她梳头——母亲依然留着一头传统的长,常常盘成一个髻,深密如螺,清朗优雅。只是,这螺髻上今日依然多了许多花白的丝,让我看着不忍,看得心伤。
其实买一两件衣服饰能有多大花费呢?省不省也不在这一点上。最重要的是让她欢喜一下,毕竟过节了——中秋本是花好月圆人团圆的时节,苏子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是于我家已然不能。
人生在世,既然没有长久的保障,不如且换一时的欢心吧。
“去哪里好呢?”
母亲感到烦难。她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随便好啦。你喜欢去哪,咱们就让小杨开车去哪。”
母亲想了想,道,“上次你买旗袍的店铺叫什么?咱们就去那吧。”
我手中的梳子停在半空中,朝着镜子里看了一眼,心里同时爬起了丝丝的“虫”
。
“怎么想着去那?我不记得店铺的名字了。很不好找。”
我笑着说道。
“见你上次的旗袍做得很好,现在这样精致的手艺不多了。便想着,得了空也去走走,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这些老年人穿的。”
“您何不尝试一下式的服装?不是也很漂亮吗?还舒服!”
说着,我在原地转了一圈,把身上的洋装亮给母亲看。
“哈哈,你当我这老太婆还是你们一样的青春女儿?真会说笑!”
母亲看了一眼,忍俊不禁的说道。
我和母亲确实常常不拘礼数的说笑,从小如此,只因母亲一向是开明不守旧的女性,我的诸多秉性便是遗传了她。不过,这时的玩笑却有着隐隐的逃避重点的心理作祟。
“好吧。”
我的心终于还是屈服了,屈服在一片母爱之下,“既然您想去,咱们就去,明儿就让小杨送咱们去南京路的那家百货商场,可好?”
母亲点了点头,满意的笑了,嵌着一条条皱纹的脸上现出孩童似的期待与欢欣。这是我许久未见的笑容。为此,我不怕重游故地,再惹心伤。有如两年前的我,为了她的期盼与祈求,我也不怕重回故土,再挑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