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他讲的故事实在太离谱,离谱到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江书辞居然还听得津津有味:&1dquo;后来呢?”
茶杯在骨瓷小碟上轻轻一磕,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屋中十分清楚。
&1dquo;别人要带他走,我都能拦得下&he11ip;&he11ip;”裴向云轻声道,&1dquo;可他是自己要走的,偏生他自己走了我拦不住,我能怎么办?”
江书辞叹息一声,忽然觉得这位定西王很可怜。
荣华富贵都有了,唯独最在意的人守不住。
&1dquo;没关系,想走的人拦不住,想回来的人自然就&he11ip;&he11ip;”
&1dquo;你说,一个国亡了,幸存的臣子去辅佐王,这有错吗?”
江书辞愣了一下,连忙道:&1dquo;草民认为,良禽择木而栖,王爷的看法没有问题。”
裴向云沉默了很久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坐着,江书辞甚至可以听见屋檐雪化往下滴水的声音。
最后,裴向云道:&1dquo;所以你不是他。”
&1dquo;今天是他走的日子,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若是吓到你了,抱歉&he11ip;&he11ip;”裴向云捂着唇,闷咳了几声,而后面不改色地拭去唇角的血,&1dquo;看见你的眼睛,我还以为他回来找我了。”
&1dquo;但怎么可能呢?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先低头的。”
先前那老奴轻声道:&1dquo;王爷身体不适,您就先&he11ip;&he11ip;”
江书辞惯会察言观色:&1dquo;草民先行告退,过几日再来拜见王爷。”
裴向云静静地坐在桌后,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默默地看着江书辞出去的背影,直到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遮住。
身边的佣人们退下,只剩老奴一人。
&1dquo;王爷,天冷了&he11ip;&he11ip;”老奴将茶递给裴向云,&1dquo;喝点茶暖暖身子。”
裴向云这才回过神来,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忽然道:&1dquo;这些日子总觉得身子愈难受,本王是不是&he11ip;&he11ip;要不行了?”
老奴面无表情,背书似的道:&1dquo;王爷天人之姿,齐人之福,怎能在壮年时说这样的话?怕只是普通伤寒,过几日雪不下便好了。”
裴向云捂着嘴轻咳两声:&1dquo;能死了也挺好,左右这日子过得没滋没味的,也不像是活着。”
他说完后顿了下,又轻声道:&1dquo;更何况若是活得太久,他在那边忘了本王,该如何是好?”
老奴低声问道:&1dquo;王爷说的可是江大人?”
&1dquo;这世间还记得他的怕是只剩一个我了。”
裴向云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慢慢走到窗边,伸手接住一片片落下的雪:&1dquo;若本王也走了,还有谁记得他?”
&1dquo;王爷&he11ip;&he11ip;”
裴向云回眸:&1dquo;这么多年本王一直在想师父他为什么要以身殉国,可本王想不明白,这到底为什么啊。”
老奴一时语塞:&1dquo;奴也并不懂得。”
&1dquo;本王想不明白,活着难道不好吗?他怎么就忍心丢下本王一个人走了,锦衣玉食,香帐软榻的日子不比在陇西吃沙好得多,可为什么他不要?他凭什么不要?”
裴向云说着说着,眸子中泛起血丝,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攥成了拳,微微颤着。
&1dquo;过了今天,就整整十年了。”
&1dquo;他抛下我先走了十年,还要我好好活着。甚至吝啬于来我梦中,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
除夕夜前的晚上,城内灯火通明。
裴向云气喘吁吁地踩着雪爬上一座小山,慢慢走到一株树下。
燕都的位置并不好,每年花开得晚,谢得早,养不活桃树这种娇贵的花。
可在江懿走后的第二年,裴向云却偶然在这处小山上现了几棵相依为命似的桃树,连忙差人将江懿的棺椁迁了过来,葬在树下。
十年前的那个大年三十,裴向云第一次与皇兄生争执,直接拒绝了他北上讨伐京州的旨令。
乌斯君上气极,夺了他的兵权,又为堵世人的悠悠众口给他封了个「定西王」的闲职,其寓意是平定了陇西的王。
他带着这个颇具嘲讽意味的封号跪在江懿灵堂里不吃不喝五天,直到因为饥寒昏倒被人扶了出去。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刚从乌斯逃出来的那个雪夜,一样的饥寒交迫,却不会有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出现,将他抱回帐中好生照顾。
江懿下葬那日是燕都罕见的大雪天,府邸内外一片寂静,人人都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触了裴向云的霉头。
他在棺椁前长跪不起,身旁负责丧葬的人低声道:&1dquo;王爷,到时候了。”
&1dquo;再让我看他一眼&he11ip;&he11ip;”他恳求道,&1dquo;让我再看看他。”
那送葬的人拗不过,只得叹息一声,带着人转身离开。
长明灯幽幽地亮着,似乎菩萨慈悲怜悯的眼在静静地看着这八苦人间。裴向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敢慢慢抬头去看那棺椁里躺着的人。
在这儿跪了五天,他一天也没敢抬头。
丧仪师傅很聪明地选了套高领的衣袍,恰巧遮住了尸身脖颈上那处骇人的血窟窿。
裴向云下意识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