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起身就走,谢暄又叫住她:“等等,枕戈堂气氛不好,我想给你调配课舍,虽然……”
其实昨天谢暄答应让她入学,是因为当时情况的确无法,可黛宁终究是个女孩子,安排她去静园和沈屹那样正直规矩的孩子一处,可终究男女有别,他辗转反侧一夜,不得不承认谢老夫人说的没错,如果声誉坏了,黛宁日后该如何嫁人呢?还是劝她回家去罢,她要是想读书,自己也可以教!
所以刚才去枕戈堂,谢暄是存着这个念头的,但一看见那样的环境里,只她一人坐的板正,认真的听严掌教讲课,还有他看过特意调来的科试文章,黛宁的文采见解不输给任何人,他的女儿有真才实学,是自己苦读出来的。
难道真的因为她是女子,他就要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名声赶她出去吗?惜才之心一起,他又开不了口了,不仅如此,谢暄还想为她调个讲堂,即便不能真的参加科举,他也觉得是应当的。
不过谢黛宁可没什么耐心再听下去了,“不必咯!您忘了祖母怎么说的?又不能入仕,何必费事儿?还要污了山长您清正无私的好名声……”
她说完再不理会谢暄,大步迈出了忆园,只是越走越憋屈,若非这身衣袍拖累,她真想跑起来,出出心头之气,曾经她想过千万句话,见到谢暄之后一定要说出来,要刺疼他,要让他后悔,最好痛哭流涕……
可是现在,才说了几句,难受的却是自己。
谢黛宁扯了扯领子,忽觉手背一湿,不知何时,大颗的眼泪已经滑落,忆园两个字仿佛一双眼睛,竟然让她生出了芒刺在背之感,她攥紧拳头,恶狠狠地擦掉泪。
给自己居所取这个名字,真会作态!
等静园二字出现在眼前,谢黛宁终于稳下了心神,她缓步进院,刚才还是太冲动了,没有克制住脾气,若是让旁人看见了,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要揭露谢老夫人的阴毒苛刻,谢暄的虚伪无情!她要让谢家彻底声名扫地!
可若以一个侄儿的身份,对着谢暄大喊大叫,那世人不会听她述说缘由,只会指责她毫无礼数,狂悖不逊,加上谢老夫人惯会颠倒黑白的嘴,再把罪责扣到庶出三房头上,她和谢暄就还是清清白白的好人!
所以她必须耐住性子,慢慢筹谋,要让他们无可辩驳!
一进院,却见一个和她身量差不多,长相也有三分相似的少女站立在正中,两个丫鬟随在身后,而湛明尴尬的陪在旁边。
看见她,湛明赶忙叫道:“谢师弟你可算回来了!你家堂妹来看你了!”
少女静静的扭头看过来,眼神冰冷,一字字道:“谢黛宁!”
“谢婉宁!”
谢黛宁并不意外,如她一般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少女是谢家二房的谢婉宁,在云岚的女学念书,幼时姊妹二人相处过不短的时间,只是那并非什么开心的记忆。
大房二房皆是谢老夫人所出,可是她把全副心血都放在长子谢暄身上,对次子谢明多有疏漏,兄弟二人各自成家后,两房的对立便通过女眷间的龃龉显现出来,谢黛宁回忆起旧事,一方面恨谢家对阮清忆的磋磨和欺侮,另一方面却觉得除了谢老夫人,二房的主母曹氏也是摘不清的,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呢?她让华庭在谢家布下眼线也是为此。
但是谢婉宁,她却没有把她看作仇人,就算大人作恶和孩子也没什么关系,她还是清楚的,当然谢黛宁也知道她不会是自己亲密的姐妹。
谢过湛明,她开口请谢婉宁进屋说话,不想谢婉宁面无表情的拒绝了:“不必,这里是学子居所,我乃女子,怎好随便进你的屋子?就是在家里也没这样的规矩!”
她顿了顿,又道,“是大伯请人传话与我,说你身上的衣衫不合身,让家里女眷重为你缝制一套。”
不等谢黛宁答应,谢婉宁指了身后的丫鬟上前,自己则退开一步又别过脸去,似是与她多说一句都失了身份。
看出这位小姐心气儿不顺,谢黛宁倒也不恼,任由丫鬟在院子里摆弄一番,量好了尺寸,方笑道:“这可真是及时雨,多谢婉宁妹妹了!”
“不必谢我!你只消记得祖母的话便是!”
“祖母的话?祖母昨日说了挺多的,不知婉宁妹妹指的是哪一句?”
谢黛宁满脸无辜的故意道。
谢婉宁白了她一眼,正要再刺几句,忽见一抹身影从院外走来,是沈屹,她的脸登时一红,满腹怨气刹那消散,羞涩立现。
看了这明显的变化,谢黛宁微微讶异,谢婉宁比自己只小数月,心思却还稚嫩,根本不会掩饰自己,她声音柔和,冲着沈屹福身见礼:“是沈学长回来了,一向少见,婉宁有礼了。”
沈屹只微微点头,脚步一顿便错身离开,那神色——谢黛宁偷偷一笑,明显就是不知她是谁嘛!
“衣服我回头让紫竹送来,有要的东西,堂兄也一并交待她去办就是!”
谢婉宁又开口了,仍是温柔体贴的声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堂兄妹关系多好呢!
少女怀春,倒也正常,谢黛宁暗暗笑,沈屹生的是好,但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而且早目不斜视的进屋去了,何必还捏着嗓子说话呢!
不过因为沈屹回来了,谢婉宁也懒得再打口舌官司了,叫上丫鬟弱柳扶风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