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吓了一跳,动作飞快地收了剪子,一面道:“小姐仔细伤了手。”
一面把那只一臂高的海棠缠枝霁红瓷大花觚抱了起来,端到了大书案边上,挨着卷缸摆好了。
楚烟看着她笑,就道:“哪里就容易割着了。”
子春絮絮地说话,楚烟就懒懒地听着,外头帘栊一响,宋誉站在帘子底下,冲着屋子里挤眉弄眼。
楚烟道:“在外头做什么怪。”
宋誉大约是被谢石管束过了,除了头一回冒冒失失地闯上了三楼,后来就再不敢轻易上去了,每回来找她,也总在二层就停了脚。
楚烟起身出了书房,带他往西间的茶室里去,宋誉却“哎”
了一声,衣袖就生出一阵阻力来。
楚烟不由得回头看他。
宋誉摸了摸鼻子,心虚地把手里的袖角放开了,道:“不坐,不喝茶,我就是刚好有事找你,顺便阿烟,你帮我个忙呗。”
楚烟眉梢微微一挑。
宋誉道:“走了,走了,阿石回来了,你不去看看他吗?”
他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样,楚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遂他的意,一路往外去。
宋誉就先说起正事来:“秦家嫡支小五房的少爷昨儿来找我,想拉我入股一处银楼。银楼的大东家是有康斋李家,说是早就定好了今年要做成这个事,结果赶上他家老太夫人做百岁大寿,他前头淘的东西打了眼,如今要买别的补上,就少了这一点股本,求我替他堵上。”
秦家是本朝有名的耕读之家,祖籍就在永州,当朝秦太后的母亲秦老夫人也一直跟着秦氏宗房住在老家。当年家里出了一位皇后,却拒绝了承恩公的封爵,向来是民间一段津津乐道的轶事。
但秦太后生了一子一女,儿子如今手掌大宝,女儿是当朝唯一的长公主,太后娘娘尊荣无限,永州地方官对秦家的态度也就不必多说。
秦老夫人做百岁大寿,是今年永州第一等的热闹事了。就连温扬临走之前都几次提醒谢石此事,后来还曾单独递过一封信给楚烟,叮嘱她务要替谢石经心。
楚烟本能地皱了皱眉,不是因为秦家,而是因为这个李家——当年荷叶镇那个“李员外”
,就是李家的一房庶枝。
她道:“李家一贯和秦家走得近,靠着秦家做生意的,怎么会因为这一点还没影子的股本,就逼迫秦家嫡房的少爷?”
“谁说不是呢。”
宋誉也笑了笑,显然也并没有真的要掺和进去的意思,楚烟微微松了口气,到底有些担心,又道:“他缺多少银子,只算借给他倒也无妨。”
宋誉“嗯”
了一声,说完了正经事,精神就重松弛下来,道:“不说这个了,阿烟,好阿烟,我有件事求你。”
“只有你能帮我了,阿烟,阿石要逼着我去读书考科举,不让我做生意了。”
他脸一耷,露出一副苦相来,一张俊俏风流的面庞都崩坏了。
楚烟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宋誉伤心地道:“阿石说,我既是状元的儿子,必定也有读书的本事,我是什么底细,你们难道还不知道?我哪有那个本事!但凡有一丁丁点,也不至于捐楼上个大学。”
宋誉的故事,谢石并没有刻意瞒着楚烟,尽数说给了她听。
那些“前世”
虚渺之事不必多说,倒是这个“宋誉”
,父亲宋恒是先帝朝的状元,可惜登科未久就一病早逝。
宋誉半路“转生”
至此,没有见过这个父亲,但她两位课师都是宋氏出身,又不是不可对人言的私隐,也曾同她闲话,宋恒临终前为了保护这个当时年纪尚幼的独子,把私财分割了一半托付给了胞兄。
因此上,虽然日常起居之事可能有些不尽如意,但至少在课业上,宋忟也是尽心替宋誉延请名师、管得十分上心。
“我来之后,也跟着老师试着读过书的。”
宋誉道:“我那个时候又不知道自己到了哪,既来之则安之,真的读了两天书的。”
他语气实在太哀怨了,以至于楚烟生不出什么恻隐之心来,收敛了思绪,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那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不用太多!”
宋誉听她松了口,不由得喜出望外,蹦了起来,道:“阿石只是不知道我的生意有多举足轻重,眼见为实,等到他亲眼看见了,肯定就不这么想了。你只要能劝他去我铺子里看看就行了。”
他看着楚烟面色不动,又补充道:“难道你就不想下山玩一玩?下个月秦老夫人做寿,府城这些天来了不少商队,许多鲜玩意……”
楚烟还真有片刻的意动。
不是因为秦老夫人的大寿,而是宋誉说的“下山走一走”
和“许多外地商队带来的鲜玩意”
。
她短短地思索了一会儿,脚下却已转进了谢石的住处。
谢石果然已经从外面回来,他立在井边,玄色的衣衫随手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赤着上身,拎着桶水正在冲身子。
时近深秋,井水刺骨的冷,他却仿佛一无所觉,水流从木桶里“哗哗”
地倾下来,流过大片蜜色的肌肤,少年已经隐约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流利而柔韧的肌肉覆在宽肩窄腰的骨架上,随着手臂的动作而牵拉起伏,说不出的俊美和锋利。
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他蓦然回身看过来,目光有一瞬的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