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名侍卫报出家门来,束氏就脱了力一般歪到了一旁,脸上一片无生机的死灰色,死死地盯着榻上的小姑娘,连嫂嫂的拉扯示意也全然当做没有感觉了。
只是在楚烁要开口的时候突然把他抱在了怀里,死死地捂住了他的嘴。
束太太实在不知道这个小姑在想些什么。
她堆着笑,小心翼翼地凑在谢石身边,道:“小公子果然是人中龙凤,我家阿烟往后托付在小公子身边,也是她的福分……”
药效重翻上头来,楚烟神思恹恹,半梦半醒地听着这个陌生舅母的絮絮闲话,眼睑沉沉的,她把脸转开了。
谢石低下头,握着小姑娘的肩,一手穿过她膝弯,稍一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的时候目光在窗下一扫,十只金锞子在桌上泛着亮闪闪的光。
束太太脸一僵。
这少年郎前头说的是“我会迁走她的户籍,往后她与楚家再无相干”
。
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讪讪地道:“毕竟是骨血至亲,女孩儿长大了,要出嫁,怎么能没有娘家……”
谢石抱着楚烟,一言不地向外走,只在临出门的时候,微微偏过头,目光在面色异样难看的束氏脸上打了个转。
这样的表现,实在不能称之为正常。
她或许该不舍、该憎恨、该撕闹、该哭骂、该讨价还价,唯独不该这样的沉默,仿佛在竭力地降低存在感,生怕被注意到一般。
谢石不动声色地压了压眉。
怀里的小姑娘在睡梦中动了动,把头埋进了他的肩窝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声。
她好像叫了一声“哥哥”
。
少年的心情莫名地为这一声而松弛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小姑娘的手臂和小腿搭得更舒服一些。
他大步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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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车里始终静静的,直到黑衣少年抱着小姑娘出了门,帘子才微微地动了动,使人知道那车里确真是坐着人的。
巫马臣等一行天水卫,连同服侍出行的随从们打点好了琐事,谢石带着楚烟上了马车。
客栈的掌柜嫂子和保宁堂的陈大夫都得了丰厚的赏金,欢欢喜喜地回家去,左邻右舍都纷纷跟上去打听,有认识谢石的,也有不认识的,又或是楚烟、乃至束氏、楚烁……人人都想知道生了什么事。
各家的族老们本以为上善老人不会露面了,没想到车帘却掀开了,老真人眉目慈和,是一贯的包容和悲悯,看着楚、李二家的族长时颇有些意味深长。
楚家族长涨红了脸,李家族长打了个冷颤,唯唯地低下了头。
沉默而轩昂的轻甲侍卫在左右护持,成行的车驾辚辚催动起来,乌木的轮毂碾过小镇青石板的街道,消失在镇口宽阔的官道尽头。
被众人有意无意忽视的院落里,束太太气得嘴唇微微颤抖,一把推在束氏的肩头,含怒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姑,那可是你的闺女,你怎么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指望我替你冲锋陷阵呢?”
束氏嘴巴闭得紧紧的,只是摇头,束太太勃然大怒,一边的楚烁却像是被激怒一般,一头冲了上来。
束太太“哎哟”
一声被撞了个趔趄,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向后跌倒,磕在了庭院盛水的大缸边沿,院子里响起的惊呼之声。
李员外阴沉着脸回到府中,大步走进了内室。李太太正靠在贵妃榻上,伸着手指使丫鬟们染指甲,听见夫婿进门的声音,笑着抬头看过来,却被突如其来的掌掴打偏过头去。
满屋子的丫鬟纷纷跪了一地,李太太不可置信地捂着脸,听见李员外阴沉的语气一字一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身后的一地鸡毛谢石已然不觉,快马轻车一路出了荷叶镇,沿路山水就青青郁郁地映进帘来,楚烟被安顿在软榻暄和的锦被间,抱着少年的衣袖沉沉地睡着。
她这个时候久睡一些,是药力在慢慢修复她的身体,其实反而是件好事。
谢石掀开窗帘,跟在车边的侍卫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策马靠近过来。
谢石看着巫马臣温和含笑的脸,眉锋微动,道:“是你。”
巫马臣笑了笑,没有遮掩的意思,道:“是属下。”
他对谢石自我介绍:“天一庄有一卫三哨,属下是天水卫的左使,巫马臣,受庄主之命护持公子安全。”
就算有这样的命令,也是之前了。
如今正在返程的路上,身为卫军的重要人物,却没有护卫更应该护卫的人,而是出现在他的车边……
谢石目光微深,淡淡地道:“监察楚家的动向,随时向我汇报,做得到么?”
巫马臣轻笑一声,道:“属下不负公子所托。”
谢石没有再说话,淡漠地点了点头,重放下了车帘。
巫马臣盯着那扇微微晃动的帘幕看了片刻,嘴角忽然歪歪地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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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荷叶镇到天一庄的所在雁栖山,恰好横跨一座永州城。
日暮的时候他们宿在州府的客栈里,一行十来驾马车,把整个客栈都占满了。
喂马的年轻伙计从最边上的马车旁边经过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冷气。
夏日的黄昏,空气还有些余热,此刻被凉气一激,全身都狠狠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