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印斟犹豫着是否要祭出第三张驱邪符纸的时候,谢恒颜终于开了金口,将嘴上那张随风飘浮的破烂玩意儿一把撕下——
他哼唧两声,如是说道:“喂……兄弟,我饿了,给点什么吃的呗?”
于是印斟手里第三张符纸,径直向前塞进谢恒颜的嘴里。
谢恒颜:“呸呸呸,你给我喂的什么东西?”
印斟冷漠望着谢恒颜,一字字道:“迷途妖物,还妄想向人类索求吃食?”
谢恒颜一个纵身,自神像顶端一跃而下。直到这时,因倒立而细密遮盖的一头长四散飘飞,适才显出在那阴影藏匿之下,意外柔和,同时又内敛清俊一张面容。
谢恒颜站在天然高挑的印斟面前,足比他矮下整整一颗人头。
“就算施用通天的伏妖术法,对我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将符纸自胸口轻轻撕下,反粘在一旁破破烂烂的拜垫之间,“小爷我是神仙……是这座神像化形过后的真身。”
他将纤长的指节恣意曲起,叩击神像锈迹斑驳的手臂,当当当,三声沉厚绵长的颤音。
“天神下凡,你总该有点什么表示吧——小伙子,供品的呢?供品在哪里?”
印斟缄默不言,无声在原地盯他看了片晌有余。
最后,忍无可忍,生生往人嘴里塞下一整沓鲜出炉的符纸,转身一拂衣袖,提着水桶抹布扬长而去。
后来入夜下山回到家中,正巧遇见师弟康问一人站在院门里处理杂草。
印斟走过去,问他:“师父呢?”
“老人家年纪大了易乏,早歇下了。”
康问道,“你今天去山里打扫祠堂了?”
“嗯,去了。”
印斟拎着水桶刚要进门,忽又想起什么似的,淡声问道:“最近拂则山上,有搬进什么……没见过的住户吗?”
康问一愣,要说他和印斟这位天生麻木又不近人情的印大师兄,总共一起生活了快有二十来年,倒头一次听他对旁人家的事情提起兴。
“你不知道吗?近半年以来,山下连带镇口码头一带,都是限制外人出入的。”
康问漫不经心道,“已经化形的妖祟魔物,习惯入夜在外行凶伤人,尤其是在夏热正乱的时节……唔,你该不会,走路撞见鬼了吧?”
“没有。”
印斟摆了摆手,似是无奈道,“白天清理神像的时候,在山里遇见一个疯子。”
康问嘲道:“哦……那就是撞鬼了吧?师兄,当心引火上身呐!”
印斟面色冷淡,不以为意道:“引什么火?上什么身?”
康问龇牙咧嘴,直顾一个劲地恐吓他道:“鬼上身啊师兄,夜里务必小心门窗——”
“康问!”
正说话间,忽而自屋内响起一道苍老而悠远的声音:“你再胡说八道,当心罚你出去抄经!”
康问闻言,赶忙安安分分闭了嘴巴,待得片晌过后,方听屋中老人又徐徐道:“……斟儿,你过来。”
印斟淡淡应了一声,弯腰将水桶搁在石阶旁边,认真理过衣着,继而将眼前古旧的门扉轻轻推开一道细缝。
但见屋中森然四面围墙,每面墙壁内围,都不出意料刻画着数排触目狰狞,骇得鬼神也不禁敬退三分的粗厚字符。
而在那成群堆积的字符之间,赫然躺坐着一位须花白,枯树一般满面皱纹的老人。
——看他这般沧桑相貌,至少也该是百岁有余。
实则不然,此人姓成名道逢,曾乃是拂则山至其山外来枫镇内,声势最为浩大的门派宗主之一。
只可惜岁月不肯饶人,昔日一度因着驱逐妖祟有功而名扬四海的成老爷子,如今已是年逾花甲,再不复当年那般雄盛光景。
成道逢这一生,做的大多是些为人称颂的善事。
年轻的时候骁勇善战,走遍天涯海角,只为斩尽世间一切妖魔。
年老的时候落得一身伤病,力不从心,人们愈对他真正的实力产生各式各样的质疑。于是他选择归隐山林,不问世事,专心在家中养起了徒弟。
其中印斟,自然是他所有徒弟当中,最懂事也最听话的那个。
“今日去过祠堂了?”
老人厚重的声音,像是晚暮撞响的铜钟。
印斟单膝跪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毕恭毕敬:“神像以及香炉,包括祠堂内外,都已经打扫干净了。师父若想前往参拜,随时可以动身。”
第2章一起睡觉吗~
拂则山下来枫镇,作为一座历尽沧桑的百年古镇,每隔十来年的短暂光景,便会因着内外局势的动荡不平,而爆一场或大或小的激烈纷争。
大多数的小镇平民为求自保,开始追求极端,修炼一众逆于常规的强劲术法。然而各人之间体质不同,有人天生孱弱,无法承载术法带来的巨大反作用,只能调用内息法刻画符咒,强行将之打入体内,以此达到融会贯通的目的。
但此法实属铤而走险,反害得一批无辜之人,惨遭符咒反噬,失去意识理智,自此堕入妖魔一道,再无返还余地。
于是——生者为妖,死者为祟。在来枫镇多年外乱造成的不太平中,又多出一项无可避免的内乱因素。
——直到后来,人与凶祟之间的战争彻底爆,矛盾自始至终无以得到调解。众人每日盼星星盼月亮,烧高香拜菩萨,终于盼得游清神君从天而降,亲自施展术法灭除一众鬼祟妖物,给这一向纷争四起的来枫镇,带来近数十余年的短暂太平。